我亲历的“人生七年”现实版：两位五十年好友，一场旅行考验友谊

BBC有一套非常著名的纪录片系列，叫做“7 up（人生七年）”。这套纪录片选择了14名英国儿童，从1964年他们7岁时开始，每七年进行一次跟踪报道，记录这些人不同的成长故事，分析其出身阶级和人生选择对最终生命轨道的影响。2019年时，这个系列已经更新到了第九集，这些当年的孩子已经都63岁了。

在英国这样阶层比较固化的社会背景下，片中大多数孩子证明其出身基本就决定了后来的人生走向，偶有学霸逆袭，也偶有阶层跌落，但总的来说很容易预测这个年龄阶段大部分人的人生轨道。另一方面，纪录片也显示每个人长大后选择的工作，居住的地方，还有婚姻状况等等，同样可能给未来带来极大的改变。不久前我在旅行时，与两位英国阿姨同行了多日，她们和片中的人物年龄相仿，而她们的人生故事更是让我想起了这套纪录片。

第一眼见到两位阿姨一起出现同行时，我多少觉得她们有点“不般配”。C阿姨苗条轻盈，淡妆时尚，说着标准的BBC口音。L阿姨比较肥胖，步伐沉重，画着浓浓的眼线，带着英国北方乡村口音。她们告诉我，她们都已经68岁了，这次旅行是为了纪念友谊五十周年。

原来五十年前，来自英国北部两个不同小镇的18岁的她们，同时考入了威尔士一所艺术学院，大学三年，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后，C阿姨没有回到故乡，而是去了伦敦，成为了一名中学美术老师，并在伦敦结婚；L阿姨则回到了家乡，很快和一个本地青年结婚生子，几乎马上成为了家庭妇女。不过，尽管不在一地也不常常见面，她们两人依旧保持着联系，写信啊，打电话啊，坚持了这份珍贵的友谊。

C阿姨在伦敦生活多年后搬到了略幽静的威尔士首府卡迪夫，继续兼职做艺术教学的工作。在教学的空隙她保留了在伦敦时的生活习惯：作画，旅行，看展览，并常常回到伦敦以跟进最新的各种艺术和生活信息。她还把她的画作放到网上卖，她的丈夫也帮助她一起推广她的作品，据说还挺有市场。

L阿姨的家虽然在北方小镇，经济情况其实也不错：丈夫的薪资足够和全家常常一起度假，甚至在希腊一个小岛买了一个度假屋。做全职太太多年在家带大了儿子以后，她在社区找了一个社工的工作，偶尔也提起画笔，为邻居亲友作画，多少也保持了对艺术的爱好。65岁的时候，L阿姨退休了。不幸的是，她的先生在不久后的去年病逝了，儿子又已经离家独立，L阿姨一下子就感觉被抽空了。

于是这次C阿姨和她就特意以50周年为名一同安排了这个度假，也是为了帮助L阿姨散散心。总之是一个非常暖心的计划。

然而，话说一同旅行是考验任何关系的试金石，这是她们多年来第一次比较长时间朝夕相处，现实却没有跟她们的计划合拍。她们这次才发现，近50年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环境，已经根本上改变了两个人的方方面面，再不是记忆中或者两人偶尔联系时所展现的旧模样。

我有时候会分别和她们聊天，就能感觉到她们极大的差异。L阿姨温柔淳朴，会和我聊她的邻居，她的花园，希腊的度假屋和儿子的工作，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位亲切的乡村阿姨。而C阿姨一开始则表现得更加矜持一点，但很快就和我拥有了更多共同语言：我们熟悉的各个伦敦地标，最新的展览，走过的一些小众的旅行地点……我反而觉得和她更像忘年交。

既然我都能注意到这种话题上的偏重不同，她们一定也早就感受到其影响。我目睹她们每天一起吃早饭时，从一开始两天亲密的对话，到很快就看着无话可说的变化。毕竟，以前几个月才见一面聊几小时，而现在是天天在一起，日常寒暄怕是第一天就说完了。

另外我注意到的一点，就是C阿姨常常需要照顾L阿姨。舟车安排，查对行程等等，常常是C阿姨忙忙碌碌张罗，L阿姨的独立能力比较差。这点她自己也承认，是因为多年来出行都由她丈夫处理事务，她大多数时候只安排家务，所以缺乏处理外界事务的锻炼。这点，多少也对她们的关系有一些影响，毕竟总是依赖一方，会导致友谊的不平衡。

同时，L阿姨的知识面也比C阿姨窄很多。旅行时多人聊天的时候，L阿姨对很多话题都不熟悉，提问时往往会显示出知识盲点。虽然别人其实不介意，但这对她的自信是有打击的，她很快就变得害羞而沉默寡言。

有一天早上L阿姨问我：你平时看电视吗？我摇摇头：不看的，我们家没有电视机。她叹了一口气说：“那你和C会相处得更好的；我每天进入宾馆房间就会打开电视，C非常不喜欢，她嫌电视节目喧哗俗气；但是，我其实也就是习惯了开着电视，其他我也没什么娱乐啊。我觉得我和C现在太不一样了，真的没话说了，希望这次旅程不会终结我们的友谊。”

我有点难过：50年前同一个起点出发的她们，因为各种选择的不同，的确已经不在同一个轨道上了。回看我们自己的人生还有我们的发小们，是不是也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呢？

陆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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