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的天下》：自《左传》透视春秋，借古人窥见人性

春秋之世，王室日衰，群雄争霸，强者存，弱者亡。这是中国古代史上第一个乱世，大小诸侯兼并，为战国时期的七雄鼎立打下了基础。太史公司马迁如此描述：“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要读懂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离不开三传——《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而相比于其他两传，《左传》善于刻画人物，重视记录辞令，更详于记事。《左传》是我国第一部比较完备的编年史书，也是我们研究春秋社会最重要的史料依据。

《左传》原文文辞精炼、笔法独到，然而却并不易懂。如何读懂《左传》、读懂春秋？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黄朴民最新力作《诸侯的天下》，回归《左传》原文，深入文本细节，秉持“大家写小书” 的理念，一方面以轻松、平实的笔触，分析历史人物的抉择与命运，剖析人性的复杂与真实；另一方面运用新兴史学理论，分析史料背后的政治倾向，力图还原历史真实。以下试举几例，阐述本书中作者的独到见解。

一、抽丝剥茧，还原历史真实

流传已久的“赵氏孤儿”故事，因兼具“复仇”与“忠义”的戏剧张力而脍炙人口。种种改编中，又以元朝纪君祥所作杂剧《赵氏孤儿》最为出名，王国维先生曾评价为“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此部悲剧内容取材自春秋时代发生在晋国的“下宫之难”事件，然而并非严格按照历史事实撰写，而是以《史记·赵世家》为主要内容参考的“再创造”。《史记·赵世家》载，晋国赵氏家族于晋景公三年（公元前 597 年）惨遭灭族之祸，史称“下宫之难”。赵氏的遗腹子赵武，在门客公孙杵臼和程婴的保护下幸免于难，并依靠韩厥等人的帮助复兴赵氏的基业。赵氏孤儿赵武大仇得报后，忠义之臣程婴慷慨赴死，拔剑自刎而亡。而赵武则为程婴“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这一极具戏剧性的故事，构成了后世关于“赵氏孤儿”种种传说的最初蓝本。

然而就在同一部《史记》中，《晋世家》有关“赵氏孤儿”的记载却大相径庭，两者不仅在时间上有差异，且《晋世家》中，并没有忠臣义士挺身而出，也无追杀谋害等阴谋色彩，而是十分简洁冷酷地记录了晋国内部公室与强卿之间的权力博弈。这一版本，也更接近于《左传》记述“下宫之难”的基调，即这其实是晋国内部公室与强卿大宗之间以及各大强卿豪门之间的一场冲突。

同样的史事，却有不同的记载，何以如此？黄朴民教授一方面考证《左传》成书年代，认为《左传》成书于战国初期，在记载“下宫之难”时具有明显的追叙性质，也就有条件以后来者的视角，对原本史实进行改写；另一方面分析当时晋国的政治生态，认为赵氏宗族既然是“三家分晋”中的最后胜利者，那么，《左传》的撰著者在追叙赵氏宗族与晋国公室之关系时，就不能不选择对自身有利且“正确”的政治立场，有意无意地将赵氏塑造为正面人物，而赵氏的政敌们就只好屈尊去扮演丑角。意大利学者克罗齐曾言，“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正因历史对当代有其功用，胜利者才会不惜代价扭曲、改造史实，使之有利于自身。“赵氏孤儿”本是晋国内斗的权力之争，却在后世史家的笔下渐渐被建构成忠奸之争，而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来的戏曲与传说，则走得更远、编排得更为离谱。曾经发生的真相湮没无闻，民间传说却成为道德教化的范例，并拥有了更大的力量。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警惕将历史扭曲成“神话”的行为。

二、以古为镜，洞悉复杂人性

《新唐书·魏徵传》有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古人的智慧和处世哲学，不仅仅适用于古代社会，也同样适用于当今世界。在本书中，黄朴民教授除了发挥考证功夫、厘清具体史事脉络外，更多着眼于春秋时期个体的命运与抉择上，通过细腻的叙述和精辟的分析，展现了当时诸侯的兴衰荣辱，以及人性的复杂多变。

就以公孙黑的自取灭亡为例，公孙黑，字子晳，郑穆公之孙，曾在平定“西宫之难”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如此忠臣良将，却在掌权后做下三件横行霸道之事，分别是擅自杀死当朝的执政伯有、与同为公族子弟的公孙楚争夺美人、强行参与“ 七穆”宗主的盟会。公孙黑如此张扬跋扈，当然会有有识之士看到其中隐藏的危险。《左传》记载，郑国子羽如此评价公孙黑：“其与几何！无礼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意思是，公孙黑好景不长了。果然，后来公孙黑发动叛乱，被郑国执政子产清算，公孙黑先后请求子产留自己一命，或让儿子当官，却都被拒绝。迎接公孙黑的只有无情的死亡。黄朴民教授借此提醒读者：“公孙黑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自己自我毁灭的不归之路添砖加瓦。他的最终败亡，不是来自他人的打压，而完全应该归咎于自身无限制的膨胀和无休止的折腾。‘勇于不敢，则活’，这样的睿智，公孙黑根本没有；而‘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这样的道理，他也完全不懂。于是，他落得这样的结局也是情理之中，正所谓‘勇于敢，则杀’。”

通过黄朴民教授的笔触，读者可以深入了解诸侯列国间的远交近攻、霸主名臣们的谋略手段，也可以从古人的智慧中获得启示。黄朴民教授以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洞察力，将历史人物的智慧和胸怀展现得淋漓尽致。他通过生动的叙述和精辟的分析，向读者展示了古代政治格局中的博弈和智慧，使人仿佛置身于那个纷繁复杂的时代之中。

文/余欣雅（浙江文艺出版社）

编辑/乔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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