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叙事：基于反思的“求真”艺术——以周长安《我是这样做校长的》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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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载国，浙江省余姚中学语文教师，教研组长，曾获宁波市名师、浙江省春蚕奖等称号。

教师的专业发展不同于医生、律师等行业，外在技术的提升远不如教育心智的成熟来得重要。外在技术的进步可以靠口传心授来习得，而内在教育心智的成熟则必须靠揣摩反思来实现。而这也正是许多教育专家反复倡导教师撰写教育叙事的原因所在。

丁钢教授在《教育研究的叙事转向》一文中给出这样的建议：“教育叙事是表达人们在教育生活中所获得的教育经验、体验、知识和意义的有效方式。因此，教育叙事应尽可能地深描教育真实并最大程度上实现对教育经验的意义探索。”

《我是这样做校长的》一书作者周长安曾经是一位出色的物理教师，工作九年之后走上校长岗位，他先后担任余姚八中、高风中学、余姚三中和宁波外国语学校校长。2020年从校长岗位退下来之后，周校长花了两年的时间整理与反思，著成此书。

因为曾经在周校长的麾下短暂而愉快地工作过，第一遍阅读《我是这样做校长的》时，笔者是把它当作回忆录来读的，想借此了解周校长的教育阅历，领悟周校长的教育理念。全书读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该书是一本难得的教育叙事范本，大量无意也无缘成为校长的普通教育工作者，也能从这本书中捡拾到无数珍宝！

在“深描教育真实”方面，《我是这样做校长的》至少做到了这样“五真”。

1.塑全新“真我”。像其他非虚构作品一样，教育叙事会在无意识中完成人物形象塑造的任务。《我是这样做校长的》的男一号是周长安校长本人，纵贯全书，我们能梳理出作者从17岁到57岁这四十年间的成长历程，我们能看到一位知书达礼又不失血性的校长形象。“高考体检时我离17周岁还差5个月，身高164厘米，体重不足50公斤。”书中有很多类似的真实描述，读完该书，你能详尽地梳理作者的身高体重、兴趣爱好、人生履历乃至人脉资源。

如果没有教育叙事，一些教师会在家长和学生的“谬赞”中养成傲娇，迷失自我。有了教育叙事，教师才会每每于某一段教育旅程结束之后反思自己的缺憾与不足。《要求教师批评学生时坐下来谈》一文，先记述自己站着处理学生投诉，结果双方情绪越来越激动，而后再记述当时的校长是如何让学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谈。这样的文章，其高明之处不仅在于能以“我”之鲁莽来衬托葛校长之成熟，也在向我们指明作者由初生牛犊走向老黄牛这一旅程的漫长与艰辛。只可惜编辑出于维护作者高大上形象的考虑而将原稿中的这一片段给删节了。对教育叙事而言，“真实”要远较“伟大”重要。

2.绘时代“真貌”。这样一本在时间轴上横跨四十余年的教育叙事作品，能非常真实地反映出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教育面貌的变化。普教的学制，从作者上学时的“五二二”，到后来的“五三三”，再到如今全国一刀切的“六三三”。随着营养的加强，中国人的生长发育在提前，而学制却越来越长。因此，作者非常赞赏张红伟代表关于“逐渐普及十年制义务教育”的建议，希望教育主管部门能顺势缩短学制。

教育的时代缩影当然也会体现在吃穿住用等物质条件改善上。“正是这20张艳丽的菜票，使我在高考前能吃上20天的肉，相对于平时长期的下饭菜——咸干菜、豆腐乳或油条汤（一根油条吃三餐）而言，其营养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这种营养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书中这样的细节描写，让我想到了《平凡的世界》里的少平。从时代和个人来说，周校长与少平还真有不少共性。

正因为自己读书时吃过太多的苦，担任校长之后，周校长一直致力于改善师生生活条件。为了让教师们能在圆桌上吃饭，他曾经颇费周折。为了维护学生的校服选择权，他勇于“犯上”。

3.抒爱恨“真情”。一名教师的高贵主要不是体现在博学多识上，而是因为他心中始终装着学生。《我是这样做校长的》一些片段流露出了作者对学生的真爱。曾有四位学生在学校群殴，而且其中一人拨出了匕首，学校无奈之下决定劝退这四名学生。但周校长对这四个人的处理方式是让人感动的。在了解到黄姓学生家境困难之后，周校长利用私交帮该生联系到了转学学校，而且在这名学生临行前“让他带上一封信和一条黄山牌香烟”。

孔子说过“观过知仁”。每位教师的教育生涯都会犯下大大小小的错误，差异在于有的教师会千方百计地为自己辩解，而有的教师则会在灵动深处不断叩问自己。周校长也曾出于“自私”劝阻两位女生转到文科班，并为此内疚十多年。他还曾因为向校长汇报一位学生的“失学”以致过于激动，而晕倒在校长家里。透过这些细节，我们才能相信，周校长的“以学生为本”是出于本心的真诚表达，而不是向上汇报时的漂亮词汇。

4.传教育“真经”。周校长理科出身，但酷爱阅读，除专业论文外还曾发表不少散文，这样的读写背景让书中的教育“真经”更具普适性。书中的有一些观点看上去并不特别新颖，但作者的论证贴近实际，于是我们就觉得特别听得进去。比如“方向比方法更重要”、“尊重比关心更重要”、“放手比呵护更重要”。为了论证“放手比呵护更重要”，作者一方面援引陶行知《小孩不小》，另一方面又举宁波外国学校新冠疫情期间的教学举措，这样就既有高度，又接地气。

书中还有一些教育“真经”是周校长可以拿去申请品牌专利的。周校长曾经担任四所不同层次学校的校长，他所领导的学校全都可以称得上“美丽校园”。这绝非运气使然，而是因为周校长的确有建设美丽校园的“真经”。书中对校园环境布置、教室就地负责垃圾处理、教师着装及化妆要求的介绍，都能给读者有益的启迪。

5.讲良知“真话”。书里收录了不少周校长不同时期所写的意见建议稿。还只是一名普通教师时，他就曾在黑板上给校长写公开信。当上校长后，他又为学校发展给市长、教委主任写过建议信。这些信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写信的初衷是谋公而非谋私，反映基层的真实情况，提出适合基层的合理建议。读这些信时，我都有些后怕，万一领导接到这些建议信之后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去解决人，哪该怎么办？所幸的是，周校长的成长时期是一个相对开明的时期，没有遇到爱整人的领导。

我曾现场聆听过周校长的演讲，他的演讲条理清晰，要言不烦，他不会去刻意煽情，但是观众听着又很容易受感动。他在历年开学典礼上的演讲都曾广为传播，有很大的流量。书里收录了十多篇周校长在不同场合的演讲稿。以发展变化的眼光来看，周校长的学识越来越渊博，辞藻越来越华丽。可不变的是这些演讲全都贴着学生的需求而讲，讲的又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唯其如此，周校长的演讲才特别富有感染力。

教育叙事的“求真”不像新闻通讯，其目的不是为了揭穿新闻事件的真相，而是要透过真实的案例去探求教育的规律，去总结我们教育经历中的经验与教训。因此，教育叙事的“求真”应以不伤及他人尊严，不揭露他人隐私为前提，写作者要学会恰到好处地“打马赛克”。周校长显然是深谙个中技巧的，在回述往事时，所有“负面”事件的主人公都被隐去了姓名，而且叙事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作为一名理工男，全书的文风是简洁朴实的。没有过多的环境描写，没有多余的铺陈渲染，全书多用“即事见理”的简明写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不懂文学技法。如果你愿意去细细品读《犹犹豫豫查“窃书者”》《我的一次血性行动计划》等篇章，你会发现，作者成功地借鉴了小说的延宕技巧，把故事讲得曲折离奇，将悬念一直保持到文章的结尾，这些文章叙事节奏和叙事张力都合乎文学之道。

在以往流行的教育叙事著作中，作者大多是语文教师，魏书生、于漪、李镇西、李希贵是其中的佼佼者。这就给人们造成了一种错觉，让人觉得写教育叙事是语文教师的事，也唯有语文教师能把教育叙事给写好。《我是这样做校长的》给我们带来的另一启迪是，教育叙事是所有教育工作者的工作笔记，是人人都应该去尝试、去坚持，也是人人都能写好的。

“教师的第一件大事是努力使学生喜欢自己，校长的第一件大事是努力使师生喜欢自己的学校。”师生情感的融洽，师生素养的提升，都是可以通过教育叙事慢慢去滋养的。

《我是这样当校长的》，作者周长安，1994年8月起历任四所高中的校长，现任宁波市人民政府教育督导委员会专职督学、宁波市教育督导研究会副会长。

本书记录了作者的教育生活、教育实践和教育思考，是作者20年校长生涯的一个剪影。这是一本记录作者自己怎么做校长的书，而不是告诉别人应该怎么做校长的书，作者希望得到教育界同仁的建议，也希望抛砖引玉，引起教育界同仁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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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程载国

编辑丨智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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