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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最火的文字,性别为女

发布时间:2023-09-01 07:59田裕欢来源:

导读何艳新已经84岁,很喜欢唱读女书。比如一首《祝英台唱本》,“英台要到杭州去,要到杭州进学堂。祝公听得高声骂,女儿说话不思量。只有男子...

何艳新已经84岁,很喜欢唱读女书。比如一首《祝英台唱本》,“英台要到杭州去,要到杭州进学堂。祝公听得高声骂,女儿说话不思量。只有男子入书院,哪有女儿进学堂。”现实生活中,她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之后进入包办婚姻。

世界上有一种文字,仅在女性之间流传和使用。它就是女书,发现于湖南省江永县。

女书传女不传男,世代沿袭至今。据可考的文字资料,自19世纪,江永县的女性就在使用这种文字。

那些没有机会接受教育的女性,常以木棍为笔,锅灰为墨,又因女书常常被绣在手绢、衣物之上,具有隐蔽性,因此能在女性间世代传承而不被破坏和干扰。

作品意为“好事发生”。女书由上到下,从左至右书写,仅点、竖、斜、弧四个笔画,常用字约500-700个|讲述者供图

江永女书,以歌谣、文字等形式展现了女性的生活场景和情感世界。上世纪80年代被学者发现后,这种简单又特别的字体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2005年,女书以“最具性别特征的文字”入选“吉尼期世界纪录大全” ,2006年,入选中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近两年,女书在网上持续走红,争议也随之而来。年初,有男性网友称,女书是男性创造的字体,引起诸多争论;近日,《博物》杂志也在最新一期中,对“女书起源”进行了更正补充。

35岁的胡欣,是女书生态博物馆馆长,也是现在年纪最小的女书传承人。她并不知道女书几度陷入争议,得知后,又摆出一种无畏的态度,“想利用女书出名赚钱的太多了”。

以下根据胡欣的口述和女书数字博物馆资料整理:


前两天有朋友在群里发了个截图,我瞄了一眼,看到有男性说,女书是男人创造的。

对于这种说辞,我没有很激动(生气),只能说他对女书不了解,没有进行过研究和考证,可能想蹭流量或者是干嘛,这种人太多了。尤其近两年,关注女书的人越来越多,这种事就变得习以为常。

不过,现在女孩儿的女性意识比我们要强。

我之前在小红书发帖,是我的一幅女书作品,写的是“耀眼的他”四个字。有人看到是单人旁的“他”,给我留言说我“拎不清”。还有人直接问,“为什么是他”,后面跟着一个愤怒的表情。

胡欣分享的女书作品|截图

我在评论区解释,“他”和“她”在女书里是同一个文字。有人坚持认为不妥,建议我修改。我觉得这种情况也挺正常的,怎么说呢,反正我解释清楚就可以了,然后就去做该做的事。

大家争执的点我也明白,是“他”这个女书字,没有与时俱进。因为汉字的“他”后来衍生出“她”来代指女性,而女书中还是用“他”来代指所有人,这是问题所在。

但专门创造一个“她”的女书文字是不可能的,我创造出来,其他老师不认可,那有什么意义?到时候别人也会骂我,我就成了罪人。女书还是应该保留它的本真性。

其他的老师(女书传承人),她们都七八十岁了,看不到网上的讨论,光靠我一个年轻人,没精力应付和解释,后面也就没再回复了。

胡欣的部分作品,以及参加的部分活动|截图

女书也叫蚂蚁字,因为字体笔画比较纠缠,记录的事情也相对琐碎。1983年,有专家在江永发现了这种文字,把它命名为“女书”,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也是唯一的女性文字。

至于女书的起源,现在还是个谜。

因为女书素来有“人死书焚”的习俗,使得考证起源变得很艰难。现在保存最久远的原件,也只能追溯到清末。

现在有些专家对女书的起源有一些意见,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每个专家研究的侧重不一样,得出的结论也会有不同。

山西有一位教授,单从文字上考证,发现女书有50多个字符跟甲骨文一样,因此推断女书比甲骨文的诞生要早,说它是母系氏族社会的文化产物。还有专家是从一些习俗方面做研究,认为它是古代越人使用过的跟甲骨文有关的一种文字。

像清华大学的赵丽明教授,还有武汉大学的宫哲兵教授,他们就认为女书有借鉴汉字,因为它一行字或者是一篇文章当中,总能找到一些跟汉字比较相似的字体。

我个人更倾向于,创造女书的人,应该是有一定汉文化基础、有思想而且审美能力比较高的人。

整体来看,女书的文字是很漂亮的,它清癯、娟秀,既有小篆体匀称的特点,又有甲骨文劲挺的姿态。虽是斜菱形的,但倾斜中又不失平衡感,也跟我们平时做的女红很像,可能就是在妇女编织、刺绣的过程中创造出来的。


我出生在女书的流传地之一——江永县浦尾村。

80年代,专家在我们村发现了两位传承人,高银仙、唐宝珍。后来,高银仙的孙女胡美月,在村里的祠堂办了个培训班,利用双休日和农闲时节的夜里,免费教当地妇女学习女书文字,也教做女红。

2000年,我12岁,因为有些好奇,又觉得女书的歌好听,经常跟着妈妈去学女书。我听到的第一首女书歌叫《金坨女》,是一首送嫁歌:

堂屋中间有条藤,藤子发花十二层。毑娘养得金坨女,双吹双打送上门。

那时,女书班开在我们村的胡氏宗祠,桌子、黑板都是从附近学校搬来的。每天听课的大概有20多人,除了本村的妇女,还有一些跟我关系不错的玩伴。

后来村里修了女书园,女书学堂就从祠堂搬了过去,我一边上学,一边去女书园练字、唱歌、做女红。随着年纪增长,儿时的玩伴都外出求学或出去务工,只有我一直留在江永。

最初学女书时,我也感到有些艰难。

因为我先学会了汉字,再接触女书时,会有些不习惯。它跟平时写的方块字完全不同,发音倒还好一点,很多字就是江永方言的发音。当然,也有一些和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的发音,就很难掌握。

胡欣的女书作品|讲述者供图

另一个难点是,女书是表音文字,通常一字多义,一个女书字可以表示很多汉字。

比如,江永的“江”字,它可以代表中国的“中”,也可以代表文章的“章”,生姜的“姜”,皇宫的“宫”,恭喜的“恭”等。看女书作品时,需要联系上下文,才能知道它具体指的是什么。

所以,常用的女书文字只有几百个,但可以把生活中常用的几千个汉字表达出来。

我那时年纪小,没有学习很长时间,只能说有一个启蒙。

真正深入地学习女书,是我2007年参加工作之后。

当时,我在女书园担任售票员,经常要接待游客。常有游客参观后跟我说,女书很有价值,希望我能安心待在这里,把文化传承下去。

这对我来说也算一种鼓励。我一个连毛笔都没拿过的人,买来笔墨和宣纸,对照着女书字典开始练习,决心要把字练好。

做售票员的两年,我自学了女书书法,认识了大多数女书字,对女书作品也有了一定了解。很快,我就转岗成解说员。

但解说工作,对普通话有一定的要求。意识到自己平翘舌音不分,我每天收看央视新闻,跟着主播练习汉字的准确发音,好让游客能听得更明白。

正在写女书的胡欣|讲述者供图

普通人可能会觉得,女书只是一种文字,但女书作品是很多样的。

女书作品多为七言诗体的唱本,有互道家常的文章,有编织、刺绣相关的女红文章,也有谜语,甚至还包括用女书记下来的家喻户晓的文化故事,比如梁祝和孟姜女。

很多当地的民间习俗在女书中也有记录,比如婚嫁习俗中的“坐歌堂”:新娘出嫁前,要由几位好姐妹三天三夜长歌送嫁。她们会陪新娘围坐在一起唱女歌、拜祖宗。

等到三朝回门,也就是婚后第三天回娘家时,姐妹们要每人送一本《三朝书》给新娘,写的大多是对新娘的祝福,以及对过去相处时光的怀念,书的外层则是姐妹们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布制封皮。新娘收到的《三朝书》越多,她在夫家那边就越有地位。

一副名叫《绣尽麒麟十一月》的女书作品,就来自《三朝书》:

妹娘楼中女日了/时刻轻欢闹热多/隔歇连襟同胞义/侬是同根抛的榴……齐投女人多焦凉/亦是青春水长流……好花入园共玉钵/种得当阳永转青/无取金星相伴月/日夜照明万里光……

大意是怀念往日情谊,以及寄望新娘能过上好日子的愿念。我们馆里现在收录的原件,很多是这类作品。


在江永,我是年纪最小的传承人。

2010年,江永县女书管理中心评选女书传承人,由当地专家和老一辈传承人做考核官,考核参赛者的读、写、唱、认、绣(女红)、翻译等(将女书翻译成汉字),最终选出包括我在内的三位女性,成为第四代传承人。

女书并没有拜师一说,传统的婚嫁礼仪,以及结拜姐妹、斗牛节等妇女专有的习俗,才是女书产生、传承、发展的土壤。

可惜,大多数习俗都已经慢慢消失了。比如,被视为“女书培训班”的“斗牛节”,在过去是女孩们相互唱读作品、切磋才艺的日子,如今却成了我们的一个研学项目,只有外地同学想体验时才举办一次。

前段时间,有同事结婚,我们帮她复原了一场女书婚礼。严格来说,也不是按照传统习俗举办的,只是作为女书从业者,希望能在现实生活中简单运用一下。

婚礼当天,我们穿着深蓝色的传统女书服饰,围在一起唱了女书的坐堂歌,旁边一位男同事给我们拉二胡伴奏。

下楼送嫁时,我们搀扶着穿红装的新娘,边走边唱女书歌。那个视频现在还在我手机上面,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发出去之后,还有几百个人转发。

说起女书的传承,最常见的还是老传少、母传女,这种世代沿袭的方式。基本上是由奶奶、外婆传给自己的女儿或孙女、外孙女。

结拜文化,曾经也很盛行。女性结拜,一般在年龄上没有太多的限制,有时大10岁20岁也可以成为姐妹。但有些严格的,比如李冰冰、全智贤主演的电影《雪花秘扇》中的“老同”,则需要同年同月出生或同名才行。当然,最重要的是志同道合,性格上也要合得来。

胡欣和同事的合照|讲述者供图

到了现在,女书中的结拜文化已经在日常生活中消退了,我没听说过还有谁在结拜。今年60岁的胡美月老师,也没有结拜姐妹。即便在江永当地,女书也很小众,并不是所有女性都会女书,像我的外婆和奶奶,她们基本上不认识那些字。

如今在世的年纪最大的女书传承人是何艳新老师,已经84岁。她的女书,是外婆在手心里一笔一画教会的。那时,何老师的外婆是精通女书的代表,每逢红白喜事,村子里就有女性来找她代写女书(有些人只会唱,不会写)。

何艳新老师从小就观摩外婆给人写女书的场景,一老一少面对面坐着,一人唱,一人写,写到最后,两个人脸上都是泪。何老师当时年幼,不知道外婆为什么会哭,长大以后,面对人生中的诸多变故,她才明白外婆的心情。

19岁那年,何老师的母亲给她订下一桩婚事,尽管她并不满意,还是被迫成婚。就像何老师说的,“女书是天上流泪的星星”。其实,女书就是民间苦情文学,也是自传性质的书写,记录着女性对生活的不满,和对自我命运的叹息。

在当时,女书是唯一的解药,姐妹之间通过书信和女红,互相开解劝慰,熬过生活的苦难。

在一篇名叫《他房冷想题言做》的女书中,有这样几句话:

二十四岁落他府/没得一朝是欢盈/今年将来五十二/又没开心解我烦/千般怨其是没分/透夜想来眼泪飘……只怨将身度错女/不是男人走四方

当然,也有一些教化人的文章,比如在《三姑记》中,就有“为人莫要起黑心,起心害人终害己”的句子,讲述了三姑以德报怨的故事。

学习女书的后人,通过这些流传下来的作品,了解过去的女性,和她们的生活处境。


女书在现实生活中的使用情况并不乐观。

没了当时的应用环境,加之科技发展,大家都在网上交流,我们女书传承人一样,需要联络时直接用手机讲话,没人用女书传书信——就像前几天,何艳新老师也是打电话来,让我去吃饭。

我和何老师是忘年交,2007年,我们因为女书活动认识,后来就走得比较近。

她从小跟着外婆学女书,可以即兴创作女书作品,曾帮助清华大学的赵丽明教授编纂《中国女书合集》,还被日本的学者远藤织枝邀请到东京参加女书学术研究会,为女书的发展做出了很多贡献。

原本,何艳新老师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会女书,早年很多专家学者找过来,她都说不会。因为女书的底色是很悲凉的,她也不愿意回忆过去。后来,比她年长的传承人相继过世,她只好接过这个担子,承担起翻译及传承女书的责任。

何老师很喜欢唱读女书。比如一首《祝英台唱本》,“英台要到杭州去,要到杭州进学堂。祝公听得高声骂,女儿说话不思量。只有男子入书院,哪有女儿进学堂。”

现实生活中,何老师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之后进入包办婚姻。如果她能晚出生几十年,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也在女书的陪伴下,何老师度过了很多个灰暗的日子。也可以说,当时的生活环境,无形中锻炼了她创作女书的才能。

有时接受采访,她会即兴吟出一首诗,我再用汉语给旁人翻译。她也经常给我一些指导,比如吟诵的时候,调怎么拖才更好听,字怎么写才更规范。

女书中的“福”字|截图

在我们女书园,很多老师都上了年纪,但年轻人又接不上班。

我今年35岁了,也一直苦于找不到继承人。

不过最近两年,我明显感受到女书逐渐火了,不仅采访多了,大学生也经常来拍毕业作品,还有一些设计师,想跟着我们学习。

我现在刷小红书,经常会看到女孩子用女书设计文身,还有人做钥匙扣。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女孩发的钥匙扣,上面都是“自由”“平等”一类的词语,那些文字就是从我和清华一位教授合作编写的书里抠下来的。

这是好事,给女书做了宣传。

小红书上,女孩儿们分享的女书文创|截图

在传播和传承上,我们也在努力。每年暑假,女书生态博物馆会开设免费培训学习班。今年异常红火,原本计划招生60人,没几天群里就报满了,最终有70多人来江永学习。上至退休的阿姨,下到10多岁的女孩,各年龄段的人都有。

我一直很认可一位老师的话,她说,你想让很多人去学女书,要看这个东西能给人家带来什么,有收获,对方才愿意花时间学。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按传统的方式推广不符合实际,必须赋予女书新的意义和存在感。

比如很多女孩把女书用在文身设计中,就很有新意。我唯一担心的是,它不能丢失原来的本真性,假如为了美观故意少一笔或多几笔,变得连我们这些人都不认识,那就比较糟糕。除此之外,怎么设计我们都是赞同的。

这些年,我们博物馆也紧跟时代的脚步,做了一些女书相关的周边产品,扇子、紫砂壶、茶罐、发簪、笔记本……还有传统的手工刺绣,刺绣是传承人们亲手做的。

当地一个小学的副校长,退休后在江永创办了“女书”意象艺术馆,还编撰了用于女书和汉字转换的字典软件《君子书》,也是希望女书能得到更好的传播。

女书对我来说,既是工作,也是使命。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作者丨梁九京

编辑丨桑桑

出品丨如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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