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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对罗切斯特的爱,也是夏洛蒂·勃朗特对老师的爱

发布时间:2022-12-22 14:05:37贺才朋来源:

导读编者按:文学世界的读者总是对作家书信怀有浓厚的兴趣,它们仿佛一些宏大作品的微型种子或注解,让我们隐隐约约看到某些灵感、人物、想象、...

编者按:文学世界的读者总是对作家书信怀有浓厚的兴趣,它们仿佛一些宏大作品的微型种子或注解,让我们隐隐约约看到某些灵感、人物、想象、情感的来源。在所有书信类型中,情书又尤为特别,或许写信的人也不曾想到会有收信人之外的读者围观如此炽热的词句,并从中寻找与文学作品之间蛛丝马迹的关联。比如,小说里,简·爱对罗切斯特的爱称是“我的主人”,小说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在给康斯坦丁·埃热老师的情书里,也曾用同样的语汇称呼他。

情书不独属于某个时代或某一群人,从文豪或诗人维克多·雨果、马克·吐温、约翰·济慈、雪莱、拜伦、福楼拜,到美国前总统乔治·布什、罗纳德·里根和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他们都曾写下或激情如火或如泣如诉的情笺,字里行间尽是爱情的诸般欢乐、不幸、饥渴、溃败和狂喜。这些情书不仅仅是文学的,也是人类情感的研究标本,反映出某一时代某一阶层及性别的自我认知和情感观念。

有趣的是,穿过时间空间的阻隔和文本散落的鸿沟,作家张天翼选编了历史上的80封情书,并在每一封情书之后补充了历史信息或自己的解读,这本书的名字叫做《81种爱的写法》——第81封信,就留给读者自己写在书籍最后的空白页上。

简对罗切斯特的爱,也是夏洛蒂·勃朗特对老师的爱

撰文 | 张天翼

夏洛蒂·勃朗特致老师康斯坦丁·埃热

你不让我给你写信,又拒绝回我的信,就等于剥夺了我在世间唯一的乐趣,夺去我最后的特权,一种我永远不甘心放弃的特权。相信我,主人,写信给我,于你是做善事。只要我相信你对我还满意,只要还有希望收到你的消息,我便能安心,不至于过分忧伤。

然而,这段沉闷、漫长的时间,杳无音讯,似乎在警告我:主人正在疏远我。日复一日,我苦等那一封信;日复一日,失望反复地把我抛入无法自拔的痛苦深渊。看着你的笔迹,读着你的忠告,那甜蜜的快乐像幻影一样从身边溜走,我陷入爱的高热,吃不下,睡不着,眠食俱废,憔悴不堪。

我要跟你明白地讲,其实我希望能给你写点儿更欢快的信,我写完了自己读一遍,觉得调子有些伤感悲观。但是,原谅我吧,亲爱的主人,不要为我的忧伤而烦恼,《圣经》中有一句话:“盈于心,则溢于言。”一想到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我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我满心想着的都是——我不能,我决不能失去主人的友情。我甘愿承受最可怕的肉体之痛,也不愿让心不断被懊悔所炙烤。如果主人跟我断绝友谊,那我就彻底绝望了。如果他愿赏赐我一点儿友情——哪怕极少一点儿——我就能满足且快乐,也就有了活着和工作的动力。

先生,穷人要活命不需要多少物资,他们只求富人从桌上扫下一些面包屑就够了。但如果连面包屑都不给,那他们只能饿死了。我渴望从爱人那里得到的感情,不会比那面包屑更多。一段完整的友情会让我不知所措,我不习惯拥有那么多。但若您能对我表现出一点儿关怀,就像从前我在布鲁塞尔做学生时那样,那我就会紧紧抓住这一点儿情感。我依附于此,就像我依附于生命。

夏洛蒂·勃朗特是我童年记住的第一位外国女作家。电视台播放了译制片《简·爱》,周末伯伯姑姑们嘴里多了个名字“罗切斯特”,热烈讨论简·爱最后“嫁个瞎子”到底是可怜他还是爱他,天上掉遗产变富小姐了还要回去伺候人是高尚还是犯傻。后来大姨送来几本书作为我升入小学二年级的礼物,《简·爱》位列其中,旁边有人(忘记是哪位亲戚了)说:“这么小看爱情书,能看懂吗?”大姨对自己的选品相当自信:“女孩子一定要早点儿读《简·爱》,早点儿学会自尊自爱。”

因为带着“学自尊自爱”的任务,我对这书颇有敬畏之心,第一次读,只读到一半就放弃了。我对罗切斯特的年龄非常惊讶,他都40岁了,对小孩来说,40岁是老头子,老头怎么能当爱情的主角?而且我也不理解何以简会爱上比自己大20岁的粗暴的人,我父亲的性格就暴躁易怒,他那年也40来岁,我每天怀着对他的恐惧,在家中以一颗老鼠的心蹑手蹑脚生活,唯有他不在时才能畅快呼吸……简·爱图的是什么?

小说我到中学才第一次读完,又过了很多年后才知道夏洛蒂自己也爱过一个罗切斯特这样的“先生”。就像简·爱对罗切斯特的爱称是“我的主人”,情切时是“我亲爱的瞎眼主人”,夏洛蒂在给康斯坦丁·埃热老师的情书里,也那样称呼他。

1842年,夏洛蒂和妹妹艾米莉前往比利时的布鲁塞尔,进入一所由康斯坦丁·埃热夫妇开办的学校,姊妹两个一个教英语,一个教音乐。姨妈去世后,她们回乡处理家事,次年夏洛蒂又独自回到布鲁塞尔。在从布鲁塞尔寄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她写道:“他是一名修辞学教授,精神力量很强大,脾气暴躁易怒,个子矮小,肤黑貌寝,一张脸上表情多变,有时他狂怒起来像只公猫,有时像亢奋的鬣狗……”

后来她爱上了这只“拜伦式”的公猫。一年后她回到家乡,频繁给埃热先生寄信,她在情书中称他为“主人”。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或者在多大程度上是互怀情愫,无人知晓。埃热先生的态度在夏洛蒂的信里反映得明明白白,“你不让我给你写信,又拒绝回我的信”。后来他把情书交给妻子,一方面表示自己对婚姻的忠诚,另一方面也希望妻子出面扮黑脸。往好处想,他不愿说出伤害那个英国女学生的话;往坏处想,他是要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开。埃热太太代夫回信,要求夏洛蒂一年只能寄两次信。

我大姨说女孩要在《简·爱》里学自尊自爱,然而在夏洛蒂自己的情书里,残忍点儿说,她抛弃了所有自尊:“先生,穷人要活命不需要多少物资,他们只求富人从桌上扫下一些面包屑就够了。但如果连面包屑都不给,那他们只能饿死了。我渴望从爱人那里得到的感情,不会比那面包屑更多。”这恳求的语气,比沿门托钵的乞丐还卑微,比失业一年马上要被房东赶走的人面对招聘者更低三下四——当然,爱情中的“自尊”和真正的自尊是两回事,我十八九岁那会儿一度相信如果在爱里还想着自尊,只证明爱得不够多。

作家往往会在小说里塑造跟自己性格相反的角色,让角色去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台湾作家亦舒的女主角是一群行事潇洒的白衬衣卡其裤女郎,她们信奉“最紧要是姿态好看”,即使发现男友出轨,也要云淡风轻地分手,因为“能抢走的爱人,便不算爱人”。但现实中的亦舒恋爱起来姿态并不好看,她跟男友岳华闹别扭时,冲到他家里,把他衣服都剪烂,还将一把刀戳在他床的心口位置。岳华提出分手,她跪地求复合……她要是活在自己的小说里,绝对是反派。在《简·爱》里,面对罗切斯特的简对平等和尊严非常敏感,宁可舍弃幸福也要维护。也许夏洛蒂在内心深处希望自己在“主人”面前能硬起腰板直视他,而不是苦苦恳求几颗感情面包屑,但慕之不能践之,更有可能的是她要跳进简的身体,去享受罗切斯特的深爱。

夏洛蒂写给埃热的最后一封信,至少最后一封保存下来的信是这样的:“别了,我亲爱的主人,愿上帝以特别的关心保护你,赐予你特别的祝福。”埃热先生去世前曾撕毁这些情书,但他妻子把信的碎片捡回来,粘在一起,保存下来。1913年,埃热家的后人把这一束珍贵的勃朗特情书捐给了大英图书馆。

本文节选自张天翼《81种爱的写法》,标题为编者自拟,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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