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县长和他那爆火的喊话视频：“到年底了，该回来的就回来”

2022年6月15日，梁高武（右三）在查看桑植县电商技能培训情况。 （桑植融媒/图）

“马桑树儿（哟）……搭灯台（哟）……”采访中途，湖南省张家界市桑植县县长梁高武突然哼起了几句民歌，那是桑植民歌的代表作《马桑树儿搭灯台》。

马桑树和灯台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树，但灯台树常常攀附于马桑树上，枝桠紧紧缠绕。土家人用马桑树和灯台树的意象来表现男女缠绵、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绵绵情意。《马桑树儿搭灯台》于是有了这句歌词：我三五两年不得来（哟），你个儿移花别（也）处栽（哟）……

离别与思念，放在当下的语境中，似乎也别有回甘。

最近几天，已经有三十多家媒体联系了桑植县委宣传部，希望能采访梁高武。此前，他因为一段喊话游子返乡的短视频爆红网络。在这段约一分钟的视频里，梁高武用湖南方言对在外的游子说：“外地的乡亲们，有钱无钱，回家过年，欢迎你们回来！”

“有钱无钱，回家过年”，这是30年前梁高武的母亲对他说过的话。即将到来的新年，也是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的第四个新年。梁高武说，因为疫情，桑植县一些外出务工、求学的人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家了，“家里人还是希望他们能回来的。”

录制视频前几天，桑植新增了几例新冠肺炎确诊患者，其中就有外地返乡的人员。梁高武录制视频的初衷，是希望大家返乡时也要做好防护，遵守本地的疫情防控政策。

2022年12月7日下午，梁高武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结束约两小时后，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解读刚刚发布的疫情防控“新十条”。按照新规，除养老院、福利院、医疗机构、托幼机构、中小学等特殊场所外，进入其它公共场所不用再查验核酸阴性证明，不再查验健康码和行程码，对于跨地区流动人员也不再查验，不再开展“落地检”。

这意味着，越来越多“有钱无钱”的人，都可以“回家过年”了。

“要将心比心”

南方周末：喊话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为什么会拍这样一段视频？

梁高武：这段视频大概是12月3日晚上七点多，在我们县融媒体中心拍的。当时拍得有点急，因为晚上8点我还要开县里的疫情防控工作会。最近一段时间疫情防控的压力比较大，首先是周边城市都有疫情，其次是桑植也出现了返乡人员确诊的病例。

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是绿码，但是过了两天就出现了问题。在这段时间，确诊病例中有的人去了超市买东西，还有的人走亲访友了。出现确诊病例后，我们马上就按照防疫政策进行后续处理，包括封控他们去过的地方等。

桑植是一个短板比较明显的县，压力还是比较大的。这种情况下，我们希望能给所有返乡人员做一下宣传，希望大家回来以后，最好5天内不要去公共场所，也不要走亲访友。县融媒体中心就找我，希望我录一个视频，从县长的角度对返乡的游子做一个讲话，宣传一下防疫政策。

南方周末：喊话视频的内容是你自己确定的吗？包括视频开头的这句“有钱无钱，回家过年”，也是你自己想的吗？

梁高武：知道要给返乡的游子录视频后，我就想，人都是要将心比心的。到了年底，我们有那么多在外打工的乡亲、在外读书的孩子都要回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我除了要给大家告诫、引导大家遵守防疫政策外，我们也要有很人性的沟通。所以我就讲到了“有钱无钱，回家过年”，这是我妈妈30年前给我讲的话，这样讲能显得有温情一点。

这三年，大家都很不容易，所以有钱没钱都不要紧，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大不了我们明年从头再来，再一起干。我也希望借这句话激励在外的老乡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有钱无钱，回家过年”这段视频在网上火了，实际这段视频后面说的疫情防控政策也很重要。我希望返乡人员都要做好防护、遵守疫情防控政策，让我们共同守护美好的家园。

南方周末：桑植每年在外务工和求学的人大概有多少？

梁高武：截止到2021年末的统计数据显示，桑植县户籍总人口约46万人，常住人口不到38万人，很多人在外务工、求学。

在脱贫攻坚阶段，劳务经济给桑植的经济发展带来了很大支撑。这些在外务工创业的人员，对家乡的贡献也是非常大的。所以我们过去也不断加强对外出务工人员的培训，包括在广东等地设立专门的劳务人员服务中心。同时，我们也专门和外地的厂家对接、联系过，推出了“桑植农民工赴粤返岗专列”，外出务工人员可以免费乘坐该趟列车。

桑植也有很多在外地读书的学生。这些在外务工和求学的游子，到了年底，都要考虑回家。作为桑植的县长，我们守土尽责，守土有责，到年底了，该回来的就回来。让大家都待在外面，压力也是很大的。

“喊话底气还是比较足的”

南方周末：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段视频火了的？

梁高武：这段视频是12月3日发的，大概是12月5日开始火的。这几天有三四十家媒体打电话，约我采访。我也没想到会火。视频火了后，网上有人讲，“县长的普通话说得不行”，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说普通话，我讲的是湖南方言，是家乡话。

讲方言，对本地人来说会很亲切。现在都在说，和老百姓互动要讲人话，要讲有人情味的话，不能讲官话。

南方周末：你前面也说了，桑植是一个短板比较明显的县。在你喊话之后，如果突然出现了大量外地返乡人员，桑植会有压力吗？

梁高武：我们喊话的底气还是比较足的，包括到现在，我们整体的管控还是比较到位的，整个社会面没有新增。但相较于其他地方，桑植医疗资源不足的短板也是比较突出的。

我们县城只有3家医院，总共只有1080张床位，相当于每千人只有2.5张床位。如果大家都回来、不遵守防疫规定乱走的话，就怕出现大面积感染，到时候可能会造成医疗资源挤兑。在这种情况下，越是贫困落后的地区，越是偏远的农村，那就是越危险的。但实际上，这也是人员外出务工比较多的地方。

所以这个视频也是希望大家返乡后不要乱跑，遵守防疫规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切断病毒的传播链条。

南方周末：喊话视频之后，桑植的防疫政策有调整吗？

梁高武：我录制的时间是12月3日晚上，当天晚上我们就在研究后续政策。我虽然喊了欢迎大家回来，那么大家都回来之后，我怎么对外面的人负责？怎么对家里的人负责？我在研究这个事情，也和疫情防控指挥部探讨了，12月4日就出台了新的6条规定。

这6条规定包括阳性人员要送医院；密接且高风险人员进隔离点；外地返回人员要居家隔离5天，5天内不要走亲访友，不去公共场所，村里和社区的志愿者可以帮你解决购物的问题；要做好特殊人群的服务保障工作，比如要看病的，要生小孩的，要做好专门的服务；还有就是要大力推进在公共场所戴口罩、扫场所码，这也是为了出现阳性病例后，我们可以迅速溯源、开展流调等。

新增的6条不仅是为了外地人员回家后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也是为了在家的本地人，也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南方周末注：12月7日晚上7点，梁高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也关注到了当天下午发布的“新十条”。他表示，桑植县的防疫政策接下来也会做相应调整。）

“如果早知道视频会火”

南方周末：简单介绍一下桑植？

梁高武：桑植是一个“会打仗、会读书、会唱歌”的地方。“会打仗”指桑植是贺龙元帅的故乡，贺龙元帅带领大家打胜仗；“会读书”是指我们在20年间出了3个湖南省高考状元；“会唱歌”指桑植是民歌之乡，桑植民歌曾经被唱到了维也纳金色大厅。

南方周末：我看到你曾经和桑植县委书记一起登台唱过民歌。

梁高武：那是我们今年年初做的一个活动，我们唱的是桑植民歌的一个调子。没到桑植任职前，我不会唱民歌，这是我2021年7月到了桑植之后学的。我觉得到了一个地方，你必须要对当地的民俗有所了解，才能真正地爱这个地方。

我们今年推出了“讲红色故事，唱桑植民歌，品桑植白茶”的宣传活动。桑植是红二方面军的出发地，当年全县有四千多人跟随贺龙去长征。解放后，回到家乡的不足50人，桑植为革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桑植民歌是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总共有两万多首，代表作是《马桑树儿搭灯台》，背景是一个浪漫的红色革命爱情故事。

南方周末：说到宣传，你喊话的视频火了，有没有想过利用视频宣传一下桑植。

梁高武：如果早知道这个视频会火，我应该再加一句“大家回来好好喝一喝妈妈煮的桑植白茶”。

桑植白茶是湖南省“三湘四水五彩茶”中白茶的代表。在桑植，茶产业是比较大的产业。我们有五十几个加工厂，还有两万亩原生番叶茶，5.9万亩人工茶。我的未来设想是，到2035年，要把桑植白茶做成百亿产业。

过去三年，疫情对我们比较大的影响，就体现在茶叶销售上。桑植离张家界（景区）很近，开车大概只需要40分钟。以前我们的市场主要在张家界，只要有游客，我们可以通过景点、导游，把茶叶卖出去。这几年，游客少了，我们只能通过电商销售。所以我2022年5月底到长沙，专门参加了桑植白茶全国运营中心的开业揭幕仪式。

在这个仪式上，也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我们扯了手里的红绸后，盖在运营中心招牌上的红布没有掉下来，那个场景还是非常尴尬的。当时我也没有想我当县长的面子啊什么的，就直接跳起来把红布扯下来了，我还打了个比方：“看样子，桑植白茶的百亿产业，是需要我这个县长跳起来摘桃子的。”这样就把这个尴尬化解了。幸亏我原来是打篮球的，还有点弹跳力。

南方周末：除了桑植的游子，这段视频也吸引了许多外地朋友的关注，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梁高武：桑植的山水非常漂亮，我们有一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还有一个南滩国家草原自然公园，我们还有红色旅游路线，包括贺龙故居等。

桑植是一个宜居、宜游、宜养的地方，等疫情过后，欢迎大家到桑植这个特别有人情味的地方玩。这两天我看到有网友说“想到桑植，但目前来不了”，那也可以买点桑植白茶，在家里提前品尝一下。

南方周末记者 李桂 南方周末实习生 余颖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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