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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散文‖ 走错路去木里(马步升)

发布时间:2022-11-28 17:11:39叶华凤来源:

导读 王磊 摄  在青海湖最西边的石乃亥小镇,吃过午饭后,时间是下午三点。本打算直接去茶卡,到岔路口时,却说先去天峻看看吧,从天峻也可到...


王磊 摄

  在青海湖最西边的石乃亥小镇,吃过午饭后,时间是下午三点。本打算直接去茶卡,到岔路口时,却说先去天峻看看吧,从天峻也可到茶卡。

  这样就有了天峻之行。

  记着十几年前来过的天峻,似乎是高可接天路峻难行之地。还记得,这是一方煤都,大街上停满了名车豪车,车顶上都落着一层厚厚的煤灰。而且,公路是黑的,煤灰盈路带来的黑。大卡车呼啸而过,煤灰像是被惊吓的黑乌鸦,黑压压飞向草地深处,而大卡车川流不息,煤灰飞扬不止,一方天地都变得容颜昏昏。

  从石乃亥离开青海湖,拐上天峻路口,都走出很远了,草原越走越平阔,百米外的旱獭鼠兔如在眼前,平直的大道看不见尽头,在青海湖周边,无论哪个方位,抬头即可看见祁连山,而这里只有西边隐隐一线高地。公路上更是难见一辆拉煤车,天高地阔,天高无顶,地阔无边。

  难道是走错路了?没有啊!这条路是顺着布哈河逆流而上的。河谷太过宽敞,眼不见谷,亦不见河。

  走出几十公里外,终于可以一试布哈河的水温了。布哈河是注入青海湖的三大河流之一,青海湖周边这几天都在下雨,布哈河此时汛流喧闹,水色泛白,两岸青草地,上达远天,下接远地,百米宽阔的一抹白水居中涌动。地势过于平整,水流在河床里自由散漫惯了,划出无数的河心岛。大者可以踢足球,小者原地转个圈儿,都得当心失足落水。大岛小岛如同与父母分家的孩子,各自分门立户,却血肉相连。河边草地生长着什么花草,各岛一一效仿。河岸上大片的金露梅,大岛上小片的金露梅,小岛上就那么一丛两丛金露梅,在烈风中,互相隔水打着招呼,好似父母子女之间的互相嘱咐:天气不好,注意安全哦!

  一座大桥凌空飞架,大桥下河面宽广,水流平缓,试着施展童年在故乡马莲河练就的打水漂功夫,第一漂,石子五跳而没,第二漂,石子九跳之后,力竭沉水。这是今天的最高纪录,总想漂过两位数,终是我力不能逮,而石子似乎也未尽全力跳跃。项羽面对乌江长叹曰:天亡我,非战之罪也。我哪敢效颦古人,只在心里默念道:老之将至,少年不在。

  想起有一位执念于教育岗位二十多年的朋友,是我当年做大学老师时带出来的学生,已主持一所重点中学多年,他没有机会游历大高原,请我给他带一颗石子做纪念。布哈河畔不缺石子,磊磊然无有穷尽。挑选一块拳头大小的元宝式样的,在水里淘洗干净,趁着冰凉精湿,揣入怀中。

  自信从小对地图还是熟悉的,天峻又是到过的地方,未承想,路程会这么漫长。在风中,在雨中,在冷风中,在冷雨中,在冷风冷雨中,一路听着布哈河的吟唱,傍晚时分抵达天峻县城。

  天峻县城地盘平阔广大,街道却在整修,又逢下雨,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锁定一家饭店。倒是可以入住,却必须去做核酸。好吧,医院宏伟宽敞,却空空如也,几乎一个病人都没有。只要世间无疾病,哪怕架上药生尘,好事儿啊。话虽可以这样说,可是,这么大的医院,却无病人,令人多少有些恐慌。医院大楼内各科室,门都是开着的,却一概无人。无医生,无病人,只有自己的脚步在光线暗淡的楼道里发出空空的回声。想找一个人问问,医生,病人,都行。却没有。终于在大楼后一角小平房那里,找到了做核酸的医生。

  又是风,又是雨,风是冷风,雨是冷雨,都晚上九点了,好歹要吃点东西。转了一圈又一圈,爱吃不爱吃,都不是问题了,关键在于有饭吃。

  第二天一大早,风还是不停,雨还是不停,连续几天的冷风冷雨,地气转凉,有了内地秋尽冬来下冷雨的气象。完全是被动浪游,没有准备应对高原天气的衣服。

  就这样吧,近年的木里是舆论关注的焦点,知道木里还很远,走出一段路程,看看大环境就罢了,今天打算从天峻去茶卡。

  北出县城,举目还是茫茫的平阔,布哈河在远处默默流,青草地在眼前绿油油。不见牧群,知道这个季节牧群都在高山牧场。也知道木里在大山深处,不去木里。嗯嗯,今天不去木里,到了山口即返回。

  终于走完平坦草地,到了一个山口,居然已走出数十公里。心里又想,木里应该快到了吧,既然走了这么远的路,看一眼木里吧。

  路上车辆稀少,辽阔草地牧群稀少,又翻过一个高峻的山口,忽然一个大镇藏身于一个山谷中。啊,木里!近前一看,却是阳康。

  公路边两排平顶房,像两支军容肃穆的队伍,而大街上却空无一人,穿行过去,竟无一家店铺开门。终于等来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牧人打扮,想向他问问情况,还未开口,摩托车风一般驶过,遁入峡谷深处。

  走,咱也进峡谷看看,不信到不了木里。

  这是布哈河的峡谷,公路一边贴着山崖,一边紧临河床,风雨暂歇,天还阴沉,白云与乌云山头齐飞,流水与飞鸟共语。

  觅得一处峡谷宽阔之地,停下车,走近布哈河。从下游入青海湖的河口,一路追寻到这里,应该是中游以上了,布哈河水不改色,水势稍减,仍是大河风度。河水与公路之间有一大片空地,先前淘沙现场仍赫赫在目。布哈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怀抱着这一片草地。又开始下雨了,好在是细雨,“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此时此刻,细雨没有梨花可打,只能打我。打就打吧,青春已误,再无青春可误。

  此时已经走出一百公里以外。既然走错路了,那就错到底吧。再怎么错,也错不出我们的国土范围去。即便晚上无法去茶卡,住在木里也行啊。以木里外溢的巨大名声,也许比天峻县城还要繁华的。

  两边的山峦越收越紧,还是那条公路,显然很长时间没有维修了,路面上到处都是突然凸起和突然凹陷,脓包和凹坑都不大,但很普遍,只得放慢车速。又穿过几道峡谷,忽然眼前出现一个城镇,市容浩大,市貌整洁,不由得在心里松口气:木里,木里,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是木里,是龙门。

  比阳康更大的城镇,与阳康同样空无一人的城镇。所有的店铺门户紧闭,偶尔有人在胡同口出没,倏忽又不见。时间已是下午两点,早上匆匆一个面饼,保温杯里的茶水早已喝干榨尽,只剩茶末儿。两边都是高山,眼见得无路可走,只有眼前一条路,一条路上只有两种走法,一是原路返回,太远了啊,也太不划算了啊。二是继续寻找木里,虽不知木里还有多远,只要眼前的公路还是通的,便没有走不到的木里。

  翻过一道海拔冲上四千米高度的山岗,忽然发现,山岗那边的河流向北流去,而岗南的河流都是南流的,不用说,这是一道分水岭。回来查阅资料,果然。祁连山的几条重要河流都发源于这里,有的河流继续北向,成为河西走廊的内流河水系,有的一路向东,冲破千山,成为黄河大家庭里的成员,布哈河则绕过高山阻挡,逶迤而南,加盟于青海湖。在山下的拐角处,一条河从另一道更狭窄的峡谷中流出,水色浑黄,有如夏天的黄河之水,不用说,这个区域下过大雨不久。宽一些的峡谷是布哈河的主流,水色泛白,不算清澈,也算清澈,两条河汇流后,一清一浊,宛然泾渭分明。

  路边出现了被绿色纱布蒙蔽的缓坡,一大片一大片的。下车查看,纱布下面遮盖的是草类植物,习见蓼、披碱草之类。没有哪个牧民拥有这样的经济实力或工程能力,只能是国家或大牌公司所为。经验告诉我,木里快到了,这是祁连山生态修复工程的一部分,木里正好是要治理和恢复的重点地区。

  不由得信心大增,但路况越来越差,只能摸索着前行。道路两边被绿纱遮盖的地块越来越多,有缓坡地带,有险峻孤峰,远远近近,满眼绿色。为大地疗伤,为山河立法,人们任重而道远。

  又走出几十公里,前面再无路可走,地图显示这就是木里。可是回环四顾,除了一大片煤矿废弃物,只有一边山脚下有一栋建筑物。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不见木里,心中焦急。正好过来一辆面包车,上前问询,司机是个小伙子,指着那栋房子说,那就是木里啊。

  尽管心存疑虑,事已至此,只好前去。果然是木里,远远看见的那栋房子后面,还有一栋同样的房子,都是五层楼。一个是木里村办公区,一个是木里镇办公区。

  与国内所有的村镇一样,迎风飘扬的国旗,篮球场,宣传栏,体育活动器材,一应俱全。只是,这里没人,空无一人。走了两圈儿,没有饭店,没有商店。忽然发现两栋楼之间有一块平地,一道塄坎下有两间平房,好像是公共设施。

  走近看,果然一家饭店,一家商店。饭店只有一间平房,昏暗阴郁,门前是一条臭水沟,几个种草工人模样的男女正在等饭吃,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站在臭水沟边,一阵放松。商店里的货物还算充裕,日用品都有,选几瓶矿泉水,几包饼干,几根香蕉,在路上吃吧。

  遇到一个老乡,他说,这里距离张掖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很近了,要去茶卡,天峻县城是必经之地。其实,距离肃南县城至少还有两百公里,而且山路艰险,山里人说话就是这样,两百公里路程,在他们的概念中,如同走了一趟亲戚。

  只有原路返回了,一路又是风又是雨,风是冷风,雨是冷雨,晚上八时许,赶回天峻县城。

  当夜的天峻县城,又是风,又是雨,风是冷风,雨是冷雨,次日一大早离开时,天峻一带又是风,又是雨,风是冷风,雨是冷雨,到了出县境的关角,又走进一场大暴雨一场大雪中。

  去木里看似走错路了,也真的走错路了。不过,整个祁连之行的念是,走哪算哪,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走对了,是意料中的收获,走错了,是意外的发现,还有惊喜。

□马步升 2022年11月28日《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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