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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生猛的00后:没车没房,遗嘱已立

发布时间:2023-10-22 17:13诸海叶来源:

导读21岁的王明把王者荣耀账号写进遗嘱,未来接手他账号的,是一位经常一起打游戏的网友。不把账号留给父母是因为,他们一向反对他玩游戏,“万...

21岁的王明把王者荣耀账号写进遗嘱,未来接手他账号的,是一位经常一起打游戏的网友。不把账号留给父母是因为,他们一向反对他玩游戏,“万一把我账号删了,那我就死不瞑目了。”

刘千记得自己去年刚立完遗嘱时的感觉,是一种心理层面的“踏实感”。

“就好比开车,有车险和没车险,开车时的状态是不一样的。”他认为这是一个抽象的、类似防护介质一样的存在,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虽然它看不到,但(我)心里的感受不一样了。”

35岁的刘千,是中华遗嘱库的新人咨询师。去年入职后,随着接待的客户增多,他产生了给自己立一份遗嘱的想法。

像那些给自己立遗嘱的客户一样,刘千先做了精神评估,接着确认遗嘱的草稿件有无问题,之后是录音、录像、签字、写日期。走完全部流程后,好像吃下一颗定心丸,“以后甭管出国玩也好,出差也好,都不担心自己万一没从飞机上下来,儿子、媳妇怎么办。”

刘千坦陈,立遗嘱帮他免去了后顾之忧,不至于在意外来临时,使得自己处在一种“万事没有交代”的窘地。

“谁能确定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

作为遗嘱咨询师,刘千一直所做的事,是帮客户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在一套房子动辄几百上千万的北京,前来立遗嘱的人大多要决定房产的归属,其次是公司股权、股票账户,或者车辆。

尤其是多子女的家庭,父母过世后,兄弟姐妹因财产继承产生矛盾的,数不胜数。刘千接触过的客户里,大概只有两成的家庭处于和谐状态,“剩下八成或多或少都有争执,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轻的,仅仅是口头纠纷;严重的,则“完全撕破脸”,必须得打场官司。

在刘千看来,立遗嘱越早越好,不必等到步入晚年再去考虑。

去年年底,他的同事接待了一位80多岁的客户,老人立下遗嘱,承诺离世后两套房产归儿子所有。没想到遗嘱立下不久,原先孝顺的儿子就变了一副面孔。

“立遗嘱,要考察听说读写能力,岁数大了,听说读写能力就会衰退。老人后悔想改遗嘱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允许了。”刘千解释。

在中华遗嘱库,想要为自己立遗嘱的人,通常要“跑上两趟”。

第一次碰面,咨询老师会跟客户详聊,了解对方需要处理哪些资产,想要如何安排,并进行风险评估,收集相关资料,审核对方的房本等凭证是否合规齐全,判断对方的听说读写能力。

而后,法务团队会根据客户意愿起草遗嘱意见稿,核对无误后,即可预约登记。

登记当天,客户要前往服务中心,并带好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等文件资料。每一位办理者,都要做一次精神评估,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果忽略掉,可能会导致遗嘱无法生效。

一系列流程过后,方可成功领取遗嘱证。

精神评估,是立遗嘱的流程之一|讲述者供图

遗嘱立得晚,可能会无法更改。而提前赠予,同样存在风险。

两年前,遗嘱咨询师黄海波经手过这样一个案例:

一对上海的老夫妇来立遗嘱,提前将名下的两套房子过户给一儿一女,并和女儿一家住在一起。没想到,女儿因病意外离世,女婿很快再婚,两位老人就此被赶出家门。儿子同样靠不住,因为赌博成瘾,他早就偷偷卖掉了房产。

两位老人在派出所、法院间数次奔波,想要讨回房子,都以失败告终。迫于无奈,他们又找到了黄海波所在的遗嘱库,希望工作人员能帮他们租一套房子。

原来,两位老人在租房时频频受挫,甚至有房东直言不讳质道:“我这个房子是要结婚的,你们二老要是死在里面,我怎么结婚?”

“提前赠予的风险太大了。”黄海波叹息,“他们一个83岁,一个79岁,现在长期住在连锁酒店里。”

直到现在,每每有客户前来咨询,黄海波都会抽出一个小时跟对方沟通,讲明立遗嘱与不立遗嘱的影响,以及提前赠予存在的风险,“95%的客户是没有立遗嘱的概念的。”

立或不立,用刘千的话说,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

“不是非得立遗嘱,但是可以想一想,如果以后出现了意外,身后事该怎么安排,提前跟相关的人做个交代。”

中华遗嘱库发布的白皮书(2022)显示,近十年来,立遗嘱的人群逐渐年轻化,平均年龄从77.43岁逐年降至68.13岁。90后和00后人数,也稳步上升中。

刘千相信,照这个趋势发展,立遗嘱不再是老年人的“专利”,“比如你结了婚,有孩子,有一定的财产,或者你单纯认为不写遗嘱会很不踏实,那就应该去做这件事。”

黄海波接触过的最年轻的客户,是18岁的周周。他被妈妈带着,来咨询立遗嘱的相关事项。根据法律规定,年满18周岁或者16周岁有独立收入的公民,都可以自主订立遗嘱。

周周妈妈在儿子两岁时发现丈夫有外遇,之后离了婚,独自带着周周生活。打拼到现在,已经有上亿的资产。她把很多资产登记在了周周名下,远超自己名下的份额。

陪儿子去美国留学前夕,周周妈妈不放心资产问题,担心一旦儿子出意外,离婚十几年的前夫就有机会分走财产。

“按照《民法典》的规定,周周没有配偶,没有子女,他的继承人是父母。所以作为继承人之一的爸爸,可以继承50%的资产。”黄海波解释。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周周在妈妈的陪同下,主动立下遗嘱。他承诺,若自己发生意外,名下财产都归妈妈所有,不分给其他任何人。

像周周这样提前立遗嘱的年轻人,并不少见。

迄今为止,中华遗嘱库年纪最小的客户之一,是16岁的张晨。作为一名小网红,张晨凭借直播带货积攒下一定的资产。很偶然地,她在公交站台的公益广告牌上看到对遗嘱库的介绍,或许是出于好奇,张晨决定体验一把。

同样重在体验的,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25岁,在北京打工。刘千介绍,当时女孩过生日,男孩想把这次体验作为礼物送给她。

“他们把彼此的虚拟财产留给了对方。假如有一个人离开(去世)了,另一个人就可以拥有对方的全部账号,里面有一些照片、信息什么的。”

刘千接触到的年轻人,多是大学生或刚工作不久的90后、00后,他们大多没有房产,主要围绕虚拟财产来订立遗嘱。

小红书、支付宝、QQ号、iCloud、淘宝账号、游戏账号……有意思的是,这些财产,他们大多留给了恋爱对象、朋友、同学或网友,很少会有人留给父母。

21岁的王明把自己的王者荣耀账号写进了遗嘱里,未来接手他账号的,是一位经常一起打游戏的网友。问及为什么不把账号留给父母,王明解释,父母一向反对他玩游戏,“万一他们把我账号删了,那我就死不瞑目了。”

“比较符合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刘千说,年轻人订立遗嘱时,最在意的是遗嘱的法律效力,以及整个流程是否严谨。“除此之外,仪式感也很重要,不少年轻人是想体验一下立遗嘱的感觉。”

中华遗嘱库的建议反馈表|讲述者供图

法律赋予了每位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公民订立遗嘱的权利,简单来说,每个人都有任意支配自己财产的自由。“你的财产给谁不给谁,都是由你说了算。”但并非所有有订立遗嘱意愿的人,都能成功办理。

按照遗嘱库的工作标准,将资产留给第三者、立遗嘱者受人威胁或胁迫等,都属于违反公序良俗的情况,不能为对方提供服务。

一位男性咨询者曾向黄海波表达,想把房子和钱留给另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士。经过沟通,黄海波发现,咨询者已婚有子,而那位男士,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恋人,“他是怕外人的眼光才结婚生子的。”

最终,这位咨询者的请求因违反传统文化价值观(将资产留给第三者)而被驳回。

黄海波接待的另一对同性情侣,今年30多岁,她们一人在重庆,一人在上海。在上海工作的女孩,名下有3套房产。因为与家人关系不睦,又担心自己哪天意外离世后房产会归家人所有,女孩便订下遗嘱,希望所有财产由她的恋人继承。

“这是去年发生的事,今年那个重庆女孩应该来上海工作,和她住一起了。”黄海波由衷为她们开心,“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就造成他们的遗嘱意愿也不一样。”

黄海波已经在遗嘱库工作了6年,大约从3年前起,“50多岁40多岁,甚至30多岁的客户越来越多了。”

在遗嘱库工作的这些年,黄海波还发现:很多女性不愿意把财产留给丈夫,而是留给孩子或父母。

黄海波的妻子也订立了遗嘱,同其他女性一样,“老公半毛钱没有”,都记在了孩子名下。

他并不觉得奇怪,也不认为这样的安排有何不妥。事实上,如此安排,并不是女性过度忧虑——黄海波透露,根据他们遗嘱库的不完全调查,丧偶的男性99%会再婚。

“领证的大概有80%,没领证但处于同居状态的有19%,这就占了99%。”黄海波补充,剩下的那1%,他们也做了一些针对性的调查,“一部分是真没钱,他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所以不可能去结婚、另找,还有一部分是身体不行。”

再婚带来的现实问题是:财产会被重新分配。女性担心自己的孩子在新家庭中受到欺凌,或担心财产由后母掌控。为了保障孩子的利益,她们通过立遗嘱的方式,将自己名下的财产全部转移给孩子,或孩子的监护人(即女性自己的父母)。

在遗嘱库,担忧会具象化为咨询人数,刘千的感受是,那些三四十岁的单身女性和离异女性,总是一阵一阵地来,“某一个社会事件,或者新闻、电影什么的一出现,很多年轻女性就过来咨询。”

他今年接待了一位怀孕八九个月的女性,38岁,在通州有三套房。刘千在聊天中得知,对方看过电影《消失的她》后,决定来立遗嘱。“她前面还有两个孩子,这是第三胎,害怕高龄产子会下不来手术台,想提前给自己一个保障。”

女士把父母亲写为孩子们的监护人,并把房产留给了他们。“这几套房是她的婚前财产,假如现在离婚,老公就分不到,但说得难听点,她要是去世了,老公就能分到。所以她就很着急做这件事儿。”

黄海波鼓励女性多为自己考虑。客户来咨询,他通常会为她们设计更好的遗嘱处理方案。“都是一案一议,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来给出一些方式方法,解决可能会发生的问题。”

登记中心的工作人员和咨询者|讲述者供图

他接待过一对夫妻,二人在上海有两套房产,价值一两千万。50多岁的阿姨看起来气色不好,黄海波询问了对方的身体状况,“阿姨正在做化疗。”感觉自己会先走,阿姨的想法是,先立下遗嘱把财产都留给丈夫,等丈夫离世之际,再把财产留给唯一的女儿。

黄海波和她沟通,“阿姨,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跟你交流下想法,你别生气。”他告知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对方还是选择了原先拟定的方案。但三天后,黄海波突然接到阿姨打来的电话,“风险太大了,我天天睡不着觉。”

阿姨最终修改了遗嘱。她把50%的财产给丈夫,另外50%由女儿继承。

反复修改遗嘱的现象,遗嘱师们见怪不怪。

客户高奶奶已经90多岁,来来回回修订了三次遗嘱。去年11月,高奶奶的几个侄子带着她立下遗嘱,承诺房子归侄子们所有。今年3月,高奶奶的养女从国外回来,带她修改了一次。不久后,高奶奶又被侄子们带来,把遗嘱改了回去。

“相当于这房子三度易手。”工作人员反复询问过老人的意见,每次对方都说自己属自愿,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或威胁。

“那就只能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刘千猜测,老人反复修改自己的决定,或许是出于一种很朴素的价值判断,“就是谁对我好,我就把房子给谁。毕竟到了这个年纪,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

工作多年,刘千偶尔也会感觉到细微的阻力。

他觉得,人们排斥立遗嘱的理由“多种多样”,但不外乎两点,要么觉得为时尚早,要么觉得和死亡挂钩,不吉利。毕竟,在录制视频(第二次办理遗嘱)阶段,需要明确提到“死亡”或“去世”等字眼。

作为江浙沪地区的负责人,黄海波印象深刻的是一次招聘,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入职没多久就离开了,了解情况后才知道,是男孩的父母不乐意,“觉得这里像火葬场”。

“遗嘱跟死亡还差得远呢,可见大家对这一行的误会有多大。”

他理解人们对遗嘱的偏见和不解,曾试图劝说亲戚朋友重视,但往往会被敷衍过去,哪怕是曾因财产闹过纠纷的姨妈和舅舅。“说来惭愧,我们家里,只有我和我老婆两个人立了遗嘱”。

有一次,黄海波去上海一家律所讲课,趁机问在场的200位律师,有谁订立了遗嘱。

他原以为,律师可以接帮客户订立遗嘱的业务,会比较重视,“我想,起码会有二三十人到五六十人吧”,但只有一位男律师举手,“这位律师再婚后又有了一个孩子,担心未来会有财产纷争”。

专业人士之外,许多普通人并不清楚,究竟什么样的遗嘱才是有效的。

作为公益项目,中华遗嘱库为市民提供咨询|讲述者供图

最常见的一些无效遗嘱是:一上来就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接着交待写下遗嘱的原因,却没有做精神评估;把“遗嘱”两个字错写成“遗书”;视频拍摄的口头遗嘱,也常因不够规范而无法生效。

黄海波就经历过无效遗嘱。他的外婆有八个子女,当年“知青下乡”时,三个女儿主动提出去外地,把留在家的机会让给了家里的兄弟们。

多年后,三个女儿重新回到上海。外婆决定把名下一套价值1200万元的房子卖掉,平均分给三个女儿。一家人召开了家庭会议,把外婆说的话录制下来留作证据。但外婆去世后,其中一个舅舅却不认同当初的安排。

黄海波的妈妈选择走法律程序,没想到会败诉。“录音录像的遗嘱,必须是两个没有利害关系的见证人在身边,亲属子女反倒要全部出去。并且要保留好原视频,换过手机或拷来拷去都视作无效。”

经历过这件事,黄海波常常不厌其烦地给他人讲述注意事项。即便在他的直播间,连着两场可能只有80个听众。“这80个人还是进来没两分钟就跑掉了,不太有人认真去听我在说什么。”

但他觉得,更多的人需要了解这些,“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家庭”。黄海波说,他愿意花时间去做这方面的沟通,至于大家能接受多少,就“尽人事听天命”。

“佛渡有缘人。”说这话时,他俨然一个布道者。

(除刘千、黄海波外均为化名)

作者丨梁九京

编辑丨桑桑

出品丨如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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