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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终究胜过了时间”,俄罗斯文学共读小组的故事
发布时间:2022-11-30 17:10:50闵义刚来源:
俄罗斯文学巨匠陀思妥耶夫斯基度过了悲苦的一生。2021年11月11日是他两百周年诞辰,他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等作品重新掀起销量高潮。 (视觉中国/图)
风雨到来之前,云也退解释了什么是“野豁豁”。上海人用这个词形容缺乏节制,放在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身上说不上好坏。他的小说情节有什么端倪就任其发展,脱离书中人的控制,也脱离作家自己的控制。角色们抱成一团,向下坠落,不是拿来讽刺,只是想看事情怎么收场。
那是星期三中午,他准备着周末茨威格主题活动的材料。城市很快要面对“梅花”,73年来登陆上海的最强台风。它能存活一周有余,生命力相当顽强。
巧合的是,同一天在北京,熊阿姨傍晚千里迢迢地参加了北京俄罗斯文化中心举办的戏剧晚会《手稿永不灭》。帅气的表演者们简单复述着布尔加科夫的爱情故事,青年男女重现情侣相见的时刻。
云也退骑车出门,回家不得不叫车。台风中,昏天黑地一团混沌,附近车站的架子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直到接单的司机开口招呼他才安定一些。第二天万物恢复平静,他又走过那个三岔路口。前一晚如果自己被压倒在那儿,他想象现在人们走过的样子,“什么反应都不会有”。
他的本名是章乐天,撰写了大量关于文学和相声的评论,称自己为“自由创作者”。熊阿姨是媒体人,发表过很多受欢迎的报道,通常署上本名刘敏。布尔加科夫是古早的老前辈,一位基辅出生、弃医从文,拥有肾病家族史的作家。
1930年,布尔加科夫给苏联当局写了一封著名的信件,想讨一份哪怕相当卑微的工作。信件帮他当上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助理导演,即便没什么可开心的,好歹能继续写《大师和玛格丽特》。一如往日,这部作品注定无法及时面世。
“写作失去了实际的意义,与发表、收入、名誉等毫无关系,写作成为了纯粹的自我表达,成为了布尔加科夫对自己的纪念。”中国作家余华在一篇导读中写道。
时至今日,布尔加科夫仍可以让读者们理解彼此,相互连接。云也退、熊阿姨还有其他更多人,不约而同地组织起不同的共读小组,阅读苏俄文学,举办线上诗会。这些一起读书的人们,往往因伟大的俄罗斯文学而凝聚起来。
很久没有聊天了
比如草婴读书会。
草婴翻译了托尔斯泰的所有小说。这位翻译家曾留下遗言“宁愿不要墓碑,留下一间书房”,所以有了草婴书房——他的书房被复原在故居中,向公众开放。他显然受到托翁的影响,后者出走后病逝于小火车站,遗体运回庄园简单下葬。据茨威格讲,那里“既没有十字架,也没有墓碑,更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的名字都没有”。
读书会由草婴书房而生,云也退是联合发起人之一。2019年12月成立后,读书会第一期活动的主题是“影像中的《战争与和平》”。新冠肺炎疫情很快到来了,线下活动变得断断续续。
活动难以为继的五个月里,还有几场线上诗会。作品的国别多元起来。一位书友用贵州方言读诗,还有人朗读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城市》:
“你说:‘我要去另一个国家,另一片海岸,寻找另一个比这里好的城市。无论我做什么,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归属于这个城市,你就只能跟它在一起。”云也退说。
李潇潇在2021年五六月间加入读书会,大概一年后参加线上诗会。第一次听书友们读诗,她正忙碌着。大家没有开摄像头,看不到面孔,只是听着彼此的声音。大家介绍各自的状况,讲自己读了哪些书。她甚至没注意大家究竟讲了些什么。
尽管与书友见面不多,但她觉察到慰藉,“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们的声音就很高兴”。她猜想,也许自己关在屋子里太久了。
近些年,多个俄罗斯文学共读小组不约而同地组织起来,一起重读俄罗斯经典文学作品。图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个人和写作用具。 (视觉中国/图)
下一次诗会,她听过一首诗后意识到,自己已经穿睡衣几个月了。她突然觉得要换一件衣服,安安静静地听诗。她留下了一盏小灯,给自己倒茶,坐在iPad前面。她真的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书友赵蘅提出打开摄像头。看到一张张面孔,大家都很兴奋。李潇潇郑重地打开摄像头,甚至激动地叫错赵蘅的名字。她感到大家很久没有聊天了。
她脑海里的画面渐渐复原,变得丰富起来。李潇潇讲话时会略微停顿,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她没法解释当时发生了什么,尊重文学、分享文学,或者彼此尊重,总之是种莫名的感受。
很长时间里,她没有办法读书,只想看系列纪录片《远古外星人》。“所以我觉得那一刻特别重要。”她看到生活中的美好。接下来,很久未见的朋友隔几天就联系一下,问候彼此。参加茨威格活动也是,“最重要的是大家见见面”。大家还照了张大合影,似乎从前没有这样。
十天读完《卡拉马佐夫兄弟》
一年过去,春节长假还是聊胜于无。熊阿姨又想起《卡拉马佐夫兄弟》,在微信朋友圈询问大家是否愿意在假期读完。一个十人小群十几分钟后就出现了。大家手头都有这部巨著,但基本没翻过。“很多厚的书,大家都知道早晚要读,但不是今天。”跟她搬三次家后,《静静的顿河》终于卖给了多抓鱼。
微信群面世之后一天,2021年2月6日,大家以每天90页的速度读起来。开始是吃力的,群友们记录下凌晨四点或六点打卡的场景。一位群友吃不消了,“昨天半夜有一瞬突然在想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谁”,第二天还是尊重了约定:“今晚还是乖乖在看。”
另一位群友拉来师兄分析小说里错综复杂的关系。父与子、男与女、人与人,以及中心问题:如果没有上帝,人是不是可以为所欲为?还可以知道《卡拉马佐夫兄弟》反映的社会变动,农奴制废除了,至高的皇权、神权、父权面对着挑战。
小说读完,名字长得要命的角色们生动起来。是阿辽沙说了那句动人的言语,在葬礼上:“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互相遗忘。”熊阿姨说,“他是作品中最善良、最纯真的一个人,在家里经历了这些狗血的事情,出来像圣徒一样讲这些话。”
十天确实能读完《卡拉马佐夫兄弟》,然后,大家投票决定下一个春节读《战争与和平》。世事无常,十一假期仍旧难以出行,所以群友“公爵”,也就是俄罗斯文学译者糜绪洋,建议大家阅读《大师和玛格丽特》。
布尔加科夫生于基辅,49岁即因病早逝。去世前,他历时12年写作长篇小说《大师和玛格丽特》终于完成,被认为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 (人民视觉/图)
野豁豁的布尔加科夫耗尽生命最后十二年写出《大师和玛格丽特》,修订了一稿又一稿,逝世前一个月才完成,那时候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小说首印还要推后26年,解冻时期过去不久,少不了一番删删改改。
在这本书中,当时的莫斯科和千年之前的耶路撒冷并行交错,展示着荒唐、扭曲的人与事件,也反映着布尔加科夫痛苦的处境和难得的光亮。现实与魔幻因文字而融汇在一起,又竭力书写心中的美好。
小说临近末尾的一段兼具了悲伤、狂乱和宁静:“月亮开始疯狂,把一股股流光朝伊万直泻下来,光芒四散飞溅,房间里犹如洪水泛滥。那汹涌的月光不断上涨,渐渐淹没了伊万的床铺。伊万·尼古拉耶维奇面带幸福的微笑,这正是他安睡的时刻。”
也不要忘记,《卡拉马佐夫兄弟》完成几个月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离开人世了。他没有完成篇幅堪比《战争与和平》的“最终之书”,阿辽沙的性情就此停在善良和纯真的阶段。
陀思妥耶夫斯基过时了吗?
还有更多的阅读者。
2022年的六月初到八月底,学者李欧梵与几位青年朋友相聚六次,一起阅读和讨论俄国文学。大家分享对文学的见解,话题也延展去爱情和电影。面对面的线下活动在新冠时日格外珍贵,合影里大家都戴着口罩。
晚些时候,李欧梵又在线上讲座讨论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国文学显然与李欧梵的研究领域——与中国文学的关系更紧密——存在些距离。但他格外愿意回忆起最初阅读《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时候。他为白先勇翻译了一些短篇小说,后者发不出稿费,就让他选择《一位女士的画像》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一本。他选了后者,因为它很厚、很划算。
哈佛大学开学之前的暑假,李欧梵每天晚上读几页《卡拉马佐夫兄弟》,读了大概两个月。“我就突然感觉到,我要做伊万·卡拉马佐夫。我觉得,我要进入俄国思想史。”他在三四十年里反省,想法逐渐变化着,现在更亲近阿辽沙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了阿辽沙潜在的力量,也许我们需要的正是那种安抚的力量,多一点爱。”李欧梵在讲座中说,“他一定是用出世的精神来入世的。”
永恒的文学与无尽的孤寂仿佛阴阳鱼,彼此驱动和补充。人向阅读求助以度过最虚无的日子,人是要真正地相信什么。
仿如循环,陀思妥耶夫斯基参加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是受法国社会主义者傅立叶影响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又影响了包括加缪在内的法国存在主义群体。还有爱因斯坦,鲁迅、茅盾等“五四一代”,都由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激发。
正像我们知道的,俄国文学传统还在开枝散叶。
比如,作家孙一圣也参加了另一个共同阅读的群组。他一边工作一边读《卡拉马佐夫兄弟》,遇到好字句就拿红笔标注在底下。划波浪线是让精华浮现,他不忍心落下什么。精华当真无处不在,整页小说好似红海。读一会儿,他用笔记本电脑敲些字,再返回来读。他讲话俭省,带一些羞涩。他最简单地向前辈致敬,笃定地评价这部厚厚的巨著“不水”。
文学终究胜过了时间。据说,《卡拉马佐夫兄弟》在2021年成为“双11”的小小热点。那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200岁了,有评论说,许多买书者想在下一个“双11”读完这套厚书,为作家迟到地祝寿。不知道他们是否实现了这个愿望。
在微博上,话题标签“今天读陀思妥耶夫斯基过时了吗”吸引了超过千万的阅读量。俄罗斯文学的中文译本卖得好一些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我希望来聚过会的人都能永离偏狭”
生活中当然存在相当实际的一部分。一袋榨菜、一场风雨、楼道里的骚动、不同寻常的气息。各种各样的事端横插进来,极微妙的情绪悄悄消散了。
白俄罗斯作家S·A·阿列克谢耶维奇记录过厨房里的谈话。苏联人聚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喝酒、喝茶、喝咖啡,讲笑话、谈人生、听广播,开心到甚至争吵起来。大家分享无限生动的空气,彼此相视,有哪怕虚幻的片刻时光免于恐惧和愤懑。“因为在厨房里大家都是自己人!”她写道。
云也退相信要有好的文字和声音,通过它们可以与生活拉开距离。
对大多数书友来说,茨威格主题活动是近几个月的第一次聚会。云也退希望每周都能聚会一次,就像“供氧”。这关乎“保护生活”。他喜欢各种各样的、不自我重复的内容。
10月底,云也退开始在一个叫“云讲”的线下活动谈论文学。主题中的作家们——鲁迅、黑塞、乔伊斯,等等等等——与一些更加松散的也更感性的词汇连接起来。“致敬1922”已经完成,后面的聚会与他尤其喜欢的犹太智慧有关。
一百年前的文学和当下有什么关联?云也退曾举例,人可能不经意间在地铁里读起对面乘客举着的报纸,瞬间感到人和人的紧密关系。一百年前的文学和当下建立联系,即便只是一瞬间。
他还讲到一次有惊无险的海南旅程,他保留了很多照片:即将逼退大海的乌云,雨中的食肉猛禽,在家不那么容易看到的鸟儿。他还学习舞蹈,由此了解其他文化。
很晚的时候,云也退又补充了一句话:“我希望来聚过会的人都能永离偏狭。”
另一方面,微信里的俄罗斯文学读书会沉寂一些了,不过大家不时交谈着。“我们拥有了同一个战栗的体验,这种体验也让我们确定自己不是一个人,甚至因此有了一些安全感。”熊阿姨说。群友逐渐扩张到45个人了,工作多样,大体与文化文学相关。总而言之,教育水平不错。
超脱实际、不再央求的生活是更有趣的。可想而知,生活不能明晰地总结为方程式。像一次讨论问到的:“为什么伊万这样一个相信欧几里得式的冰冷的、由数字、物质堆砌起来的物质主义的人,会关心对错之外的事情?”
熊阿姨做核酸测试时总带着一本书,哪怕读不了几页,还是要带着。她也参加足球训练,她们的球队大概会参与七人制联赛。学“二过一”这些战术不会给人生带来巨大变化,聚散更是非常短暂、脆弱,足球队说不定明年就散掉了。究竟该怎么计算呢?
某一天微信突然失灵了。她费了很多力气重组了社交网络,它大体还能用。懊恼是正常的,但生活确实没有像想象那样消失得一干二净。45个人的读书会大概还会像约定那样活跃起来。
南方周末记者 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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