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国防部长换人疑云，泽连斯基启动新一轮反腐风暴

文/陈祥

编辑/漆菲

在俄乌战事接近一周年之际，一则人事任免消息搅动乌克兰政坛。

戴维德·阿拉卡米亚是乌克兰执政党“人民公仆”议会党团主席，即本党最高级别的议员。2023年2月5日，他在议会上公布了一则重磅消息——奥列克西·雷兹尼科夫将卸去国防部长职务，由国防情报总局局长基里洛·布达诺夫接任。

“战争决定了人事政策。鉴于当前的时局和形势，有必要对国防部进行巩固和重组。”阿拉卡米亚表示，“雷兹尼科夫将被调任战略工业部长，以加强军工合作。鉴于他的专业知识，这绝对是合乎逻辑的。”

《乌克兰真理报》有关防长可能被撤换的报道截图

但没隔多久，雷兹尼科夫否认了上述传闻。他还说：“这对我来说是个新闻。”“我没有与总统就调任战略工业部进行过任何对话。”他在接受乌克兰一家媒体采访时说，“如果我突然收到邀请，我会拒绝，因为我不具备担任战略工业部长的专业知识。”但他也表示，防长位置由总统根据宪法来决定，“没有人会在一把交椅上坐一辈子”。

过去一年来，雷兹尼科夫折冲樽俎，为国家争取外部军援立下汗马功劳，成为乌克兰政界最著名的面孔之一。他个人虽然尚未涉及贪腐丑闻，但手下人却出事了。在国内外的压力下，乌总统泽连斯基启动大规模反腐败运动，国防部的最大丑闻是相关官员从食品供应里捞钱。当这些腐败官员被逮捕和起诉后，身为防长的雷兹尼科夫也面临外界越来越多的批评。

最近几天，雷兹尼科夫依然照常工作，还对外列举乌克兰在过去一年里获得的西方主要武器清单，并宣称“我们事实上是一个北约国家”。他还预测俄罗斯会优先攻击东部和南部防线，大规模攻势将在冲突爆发一周年之际发生。

对于防长的任命问题，泽连斯基尚未发表评论。乌克兰国防和情报委员会副主席玛丽安娜·贝祖拉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声明称，涉及更换防长的改组决定可能会推迟。倘若防长换人得到证实，这将是泽连斯基政府自俄乌战事爆发后的最大一次改组。

乌国防部卷入食品采购丑闻

2023年1月21日，乌克兰非政府组织“我们的钱”（Our Pennies）创始人、记者尤里·尼科洛夫（Yuriy Nikolov）在其调查报道中披露了一项国防采购丑闻，引发轩然大波。

乌国防部同意为驻扎波尔塔瓦、苏梅、基辅、日托米尔、切尔尼戈夫和切尔卡瑟等远离前线地区的军事单位提供食品服务，并与一家餐饮公司签订合同。这份合同签署于2022年12月23日，总价值131.6亿乌克兰格里夫纳（1乌克兰格里夫纳约合0.18元人民币），目前尚未生效。国防部或军内线人向尼科洛夫提供了这份合同文件的复印版。

在与基辅附近的西尔波（Silpo）连锁超市同类货物价格进行比较后，尼科洛夫发现，国防部的采购价要贵出两到三倍。西尔波是乌克兰最著名的本土连锁超市品牌之一，创建于2001年。

国防部采购价与超市价格对比

以一个鸡蛋为例，国防部的采购价是17格里夫纳，西尔波超市里卖7格里夫纳；国防采购价一公斤土豆是22格里夫纳，超市是8到9 格里夫纳；国防部买一公斤鸡腿是120格里夫纳，超市只需80格里夫纳。

因为战争，乌克兰物价上涨明显。2021年，这些地区的部队食品合同，一个鸡蛋的价格为3.6到3.9格里夫纳，土豆每公斤10.56格里夫纳，鸡腿每公斤67格里夫纳。调查报道认为，每个鸡蛋的国防采购价不应高于8格里夫纳。

“我要再次强调，我们不是在讨论前线最热门的地区，那里的交付难度确实可以使任何购买行为都变得更昂贵。”尼科洛夫在其报道中如此写道。

这家注册在基辅的Activ餐饮公司，2019年在参加政府项目招投标时曾因提交伪造证书而陷入刑事诉讼，2021年被税务部门吊销一般纳税人资格。它前些年只接到很少的政府订单，这是第一次接到如此大的订单。在国防部签订这份合同前一个月，该公司董事长换人。报道因此推断，这是一家由食品供应领域专业人士创建的皮包公司。

引起轩然大波的食物合同截图

尼科洛夫愤愤不平地指出，国防部的采购信息原先出现在国家公共采购招标的在线平台，直到俄乌战事开始，国家决定隐匿所有军购信息，但同时也把前些年的军购信息给下架了。如此一来，给民间的调查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比食物采购贪腐更加严重的腐败行径早就发生了，尼科洛夫披露道，“随着战事的开始，国防部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可以用不透明的方式为军事人员购买食品和物资。与此同时，国防部甚至对最高拉达（议会）隐瞒信息，拒绝提供有关防弹衣和冬装采购价格的信息。”

这份揭黑报道要求国防部回答：如何解释已签署合同中的价格，此类加价的合理性，如何认定供应商可接受的利润空间。

尼科洛夫在报道中披露了食品合同中的具体条目。

乌国防部第一时间反击，指责这份调查报道具有“误导性”和“操纵性”。雷兹尼科夫则批评该报道企图破坏公众对军事当局的信心。处于丑闻漩涡中心的餐饮公司Activ声称，该报道是被人“蓄意操纵的”。

但不久后，雷兹尼科夫便服软了。他向议员们承认，合同中确实存在许多不准确之处，目前正在核查。与此同时，总统办公室宣布对相关合同进行核查。国防部也做出类似承诺，但为了捞回颜面，它也要求国家安全局调查“非常时期故意损害国防利益的错误信息”。

乌军总司令、陆军上将瓦列里·扎鲁日尼呼吁将对腐败指控进行彻底调查，还说军方对腐败“零容忍”。乌克兰国家反腐败局 (NABU) 以及特别反腐败检察官办公室 (SAPO) 发声明称，正在调查可能的采购腐败。前者负责发起刑事调查，后者进行支持和监督。

丑闻震天动地，负责后勤的国防部副部长维亚切斯·沙波瓦洛夫只好在1月24日请辞。不过，他一口咬定这些指控“毫无根据”。

因食品采购丑闻辞职的乌国防部副部长沙波瓦洛夫。

“由于公众强烈抗议，这主要是因围绕乌克兰武装部队供应问题的未经证实的操纵而引起，存在破坏供应过程稳定性的风险。”沙波瓦洛夫在辞职信里写道，“这种情况下，当务之急是确保乌克兰国防部的稳定工作，并为执法部门和其他授权机构进行透明、公正的检查创造条件。”

离职当然是不够的，应国家调查局要求，基辅佩乔尔斯克地方法院2月2日以拘留形式对沙波瓦洛夫实施审前限制，并提出4026000格里夫纳的替代保释金，约合99400美元。

泽连斯基展开新一轮反腐运动

战火纷飞中，基辅当局一直竭力表明举国上下齐心协力的反腐决心。眼下乌克兰一心想要加入欧盟，而能否入欧盟的关键，取决于乌克兰能否建立可靠的法治和反腐败改革。

2月2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与泽连斯基在基辅会面。

2021年，乌克兰在透明国际清廉指数中的180个国家中排名第122位。随着西方资金的涌入，在战事爆发前就承诺将打击腐败的泽连斯基希望能够重振国家形象。他曾说，该国政府正在致力于“新的改革”，包括改变社会、法律和政治现实等，使其“更人性化、透明和有效”，以匹配欧盟的要求。

高级官员在战时谋取暴利的黑幕被揭开，成为对中央政府的一次沉重打击，并引发泽连斯基承诺立即采取新一轮反腐行动。

2月6日，被基辅上诉法院拘留的国防部前采购司司长博赫丹·赫梅利尼茨基，其保释金从260万格里夫纳提升到4000万格里夫纳。一旦保释，他得交出护照，佩戴电子手镯，禁止去基辅以外的地方。此前，他涉嫌以1.07亿格里夫纳的高价购买3000件劣质防弹衣。东窗事发，他与沙波瓦洛夫在同一天去职。

乌克兰国防部大楼

国防部并不是唯一被卷入反腐调查的部门。2023年2月以来，乌克兰安全局、国家调查局和经济安全局对海关、税务部门、地方行政部门进行了数十次搜查。不少官员被集体撤职，原因都是在战争期间有悖职业操守并伤害国家利益。

“在某些领域，确保合法性的唯一方法是更换领导人和实施制度变革。”泽连斯基在2月1日的一次视频讲话中强调，“我从社会反应中看到，人们支持政府的行动执法人员。因此，可以感受到走向正义的运动。正义将得到保障。”

这次突击反腐也是乌克兰打击“内部敌人”努力的一部分。乌国家安全局负责人瓦西尔·马柳克在一份声明中说：“每一个胆敢伤害乌克兰的罪犯，尤其是在战争时期，都必须清楚知道我们会给他戴上手铐。”

早在1月21日，乌克兰基础设施部副部长瓦西里·洛津斯基因涉嫌收受贿赂被捕。据悉，政府在2022年夏季拨款16.8亿格里夫纳购买了包括发电机在内的应急设备，数名官员与中间商相勾结，以超出正常价2.8亿格里夫纳的价格签署采购合同，多出的钱就是回扣。洛津斯基参与了虚假交易的部分环节，他在收纳40万美元贿赂时被当场抓获。

1月23日，泽连斯基解除了总统办公室副主任基里洛·季莫申科的职务，官方未给出任何理由。据乌克兰媒体报道，季莫申科与包括其上司、办公室主任安德烈·叶尔马克在内的其他官员发生冲突。但调查记者不止一次拍到，他驾驶一辆价值10万美元的新款保时捷Taycan。

1月24日，副检察长奥列克西·西蒙年科提交了辞职申请，他曾于2022年底前往西班牙度假。总检察长办公室称这是对高级官员的改组，声明没有说明这一决定的原因，只表示这是“根据他自己的意愿”。

此外，泽连斯基还解除了五名地区行政长官的职务，包括苏梅、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基辅地区、扎波罗热和赫尔松地区。

“现在，让我们一起等待法庭的判决。政府的一系列动作，看起来像一场协调好的表演。”对于政府的一系列反腐行动，尼科洛夫评价道，“政府更热衷于这种反腐败斗争，而不是庇护腐败官员，这是一件好事。”

不过，尼科洛夫不满足于防长雷兹尼科夫的回复，称尽管后者宣布对腐败零容忍，并承认战争期间的国防采购需要改革，但仍拒绝公布有关食品和非秘密装备的价格合同数据。

总部位于基辅的非政府组织“反腐败行动中心”律师特蒂亚娜·舍夫丘克（Tetiana Shevchuk）呼吁，泽连斯基应与腐败官员划清界线。“战争还在继续的情况下，让人们看到官员们‘一切照旧’，这只会让大家感到愤怒。因此，总统必须表明，他站在反腐败的一边。”

舍夫丘克还提到，一直以来，该国反腐败活动人士与政府维持着一份“不成文的协议”：“只要你做正确的事，我们就不会批评你。如果你做错了什么，那你也有时间改正错误。”

媒体人出身的雅罗斯拉夫·尤尔切欣（Yaroslav Yurchyshyn）来自于乌克兰选民之声党，如今是议会第一副议长，也是反腐败政策委员会成员。他评价说：“腐败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负面的。但在当前情况下，以我国民主的发展水平，以及同俄罗斯的斗争，导致我们付出的代价更加高昂。”

对于乌克兰的反腐举动，欧盟委员会发言人达娜·斯皮南特表示欢迎，她还称：“预计乌克兰将通过积极有效的调查，以及可靠的起诉和定罪记录，在更高层次上加强反腐败斗争。”

文官雷兹尼科夫与武官布达诺夫

谈到最近的这份调查报道，英国《金融时报》赞赏记者尼科洛夫的勇气：“他不仅打破了战时批评乌克兰政府的禁忌，也可能给本就四面楚歌的乌克兰蒙上阴影，并玷污战争中最著名的人物之一、国防部长雷兹尼科夫的声誉。”

乌克兰国防部长雷兹尼科夫

1966年，雷兹尼科夫出生于乌克兰利沃夫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利沃夫国立体育学院教务长，母亲是利沃夫神经精神病学诊所的神经科医生。利沃夫是乌克兰西部最大的城市，也是乌克兰民族主义力量的根据地。

从1984年到1986年，雷兹尼科夫在苏联空军服役。他并未远离故乡，先去了家附近的沃伦州卢茨克空军基地，接着被调去日托米尔州兹维亚赫勒空军基地。两处服役点，都在乌克兰西部地区。

作为年轻士官的雷兹尼科夫于1986年考上利沃夫大学，1991年取得法学硕士学位。这是一所名校，建立于1661年，那时隶属于波兰立陶宛联邦。他不仅文化课成绩优异，还继承了父母的运动天赋，在大学生运动赛事中取得一系列奖项。

毕业后，雷兹尼科夫投身律师行业，随后成功开设律所，生意火爆。他在2014年从政，扎根首都基辅。

2020年3月，泽连斯基任命他为副兼乌克兰临时占领区重返社会部部长。这一部门试图为乌克兰“寻找解决方案和重返社会战略”，以重新控制克里米亚和俄占顿巴斯地区。2021年11月，他改任国防部长。不到4个月，俄乌冲突爆发，这位律师出身的防长面临人生中的最大挑战。

同样处于风口浪尖的还有年轻的国防情报总局局长布达诺夫。他于1986年出生于基辅，比雷兹尼科夫小了整整20岁。2007年，他毕业于敖德萨军事学院。自1968年以来，苏联将这所学校定位成培养军事情报单位军官。苏联解体后，这所军校的特点也偏向情报系统。

乌克兰国防情报总局局长基里洛·布达诺夫

布达诺夫自2014年便投身战场，在国防情报总局下属特种部队服役。2018年到2020年，他在顿巴斯参加了多次特种军事行动。事属机密，这段经历一直没有公开。他是敌人的眼中钉，其雪佛兰轿车在2019年4月4日被炸毁。因为过早引爆，他相安无事。得益于在顿巴斯的战功，他迅速崛起，成为军界新星。2020年8月，泽连斯基任命他为情报总局局长。

相比于情报总局，国防部是一个庞大的单位，各派势力错综复杂。乌情报系统一位官员向外放风说，布达诺夫本人并不想担任防长，“因为他明白，国防部是一个巨大的官僚机器”。

2月6日，国防和情报委员会副主席贝祖拉发表声明称，涉及更换防长的改组决定可能会推迟，延迟是由于“整个系统面临风险”，因为本周乌克兰将召开一次关于武器交付和军事准备的重要会议。阿拉卡米亚也在同日改口称，本周没有计划对国防部进行改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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