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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乐桑:走在汉语世界传播的道路上

发布时间:2022-12-03 17:15:54叶峰薇来源:

导读 2019年10月,吴俊教授赴艾克斯马赛大学参加国际会议期间,与白乐桑教授在巴黎会面商谈学术交流计划,并向后者赠送中国毛笔留念。 (刘云虹...

2019年10月,吴俊教授赴艾克斯马赛大学参加国际会议期间,与白乐桑教授在巴黎会面商谈学术交流计划,并向后者赠送中国毛笔留念。 (刘云虹/图)

2013年9月中旬,南京大学周宪教授率领人文院系一行人访问法国阿尔多瓦大学,参加金丝燕教授召集主持的中法两校学术论坛第四届国际会议,主题为“跨文化研究的方法与实践”。就在那次会上,我认识了时任法国国民教育部汉语总督学的白乐桑先生。他的汉语之流利,令我惊艳。那次会上,他报告的论文是关于汉字文化研究的,这使我在日本之外,又切身体会到竟有欧洲人也能比一般中国人更懂汉语——准确地说,也更热爱汉语。他对汉语如此多情,以至于在我们会后一起坐火车去巴黎的路上,我正坐在他对面,他就和我说了一路有关汉语的话题。后来我读到他的口述自传《“黑脚”的汉语之路:法国汉语总督学白乐桑口述》(孔寒冰编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总算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在大学二年级时,就主修了汉语专业,还在同学间博得了“中国人”的雅号。大学毕业前夕,他获得了留学中国的机会,先后入学北京语言学院和北京大学,专修哲学。他把自己到达中国留学的日子,视为“我第二个生日”。“从此之后,我的一生才真正与汉语、与中国分不开了。”近两年后的1975年5月回法国。“在北京留学的这两年,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快乐时光”。

可以说,学习汉语和留学中国,尤其是他在中国的早期经历,是白乐桑教授年轻时就能结缘中国、结缘汉语的最早契机。此后,汉语生涯就成为他的职业生涯。他的人生也成为世界汉语传播的一种标志性展开。

白乐桑教授1975年5月结束中国留学返回法国后,当年就在中学教授汉语,同时在大学母校巴黎八大兼授中国历史,并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翻译和研究。1970年代末、80年代初,白老师两次访问中国,都为参加鲁迅研究的活动。这次访谈中,我开始时特别关注他对中国新文化早期人物的看法,包括如何评价他们对本国语言文字和历史文化观点的态度。某种意义上,汉语汉字的身份地位、文化涵义、教学问题等,就源自新文化早期的态度、认知和共识。

白教授的观点非常鲜明,他对中国现代新文化早期的某些激进态度有批评,特别是有些新文化代表人物对于本国语言、文化的激进反对态度,在他看来有失公允;不仅在当时显得狭隘极端,更在由此形成的长期历史中,反映出了中国知识界部分存在着的对本国语言文字的明显自卑感、严重不自信、缺乏自尊心。我觉得有些话他说得非常好,“语言不只是工具,而是属于个人的身份认同”;文字(汉字)不是表面现象,“是一个民族的灵魂的一部分”。所以,他还认为中国的汉字拼音化在一定程度上是弱化、排挤了自己的文化生命之本。并且,他认为与对于文字的这种狭隘观念相合,在汉语教学界流行的甚至主流的“词本位”方法,就是新文化以来“崇洋媚外”、受到西方文化霸权影响导致的具体结果之一。为此,从汉语汉字的自身历史规律出发,站位并尊重汉语文化历史传统,他提倡以字带词、字词兼顾的“字本位”汉语汉字教学法。

据我的了解,世纪之交以来,白乐桑教授倡导和实践的“字本位”教学法,不仅在欧洲,也在中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和传播实践效果。他强调“字本位”是一种基于母语(汉语)文字立场和观念的教学法,既是一种具体的教学技术手段,同时也获得了文字背后的民族文化历史的支持。后者正是他批评中国现代语言文字发展中所产生的一些历史错误的重要依据。

在阿尔多瓦大学和去巴黎的火车上,我还不知道白老师的详细专业学术情况,只是大致明白了他在世界汉语领域的“江湖大佬”地位。1984年,他参与创立法国汉语教师协会,首任秘书长;1987年开始连续15年任会长,现任名誉会长。1993年,当选为世界汉语教学学会常务理事,现任副会长。1998年,被任命为法国国民教育部兼职汉语总督学。2006年3月,被正式任命为法国国民教育部第一任汉语总督学。

在我的理解中,教育部汉语总督学的职位也就是国家政府官员了。此前,金丝燕教授介绍时就告诉我,中国之外,在国家政府机构中设置汉语教育官员职位的,只有法国。就为这一点,我也该爱上法国。也就是这个职位,我领略到了白乐桑总督学的杰出能力和超人魅力。他需要具备专业成就和地位,拥有非凡的组织策划手段,还有对于汉语教育的极端热情。所有这些,他都具备。他是一个欧洲和世界成员组成的语言乐队的指挥。而且,还需要他有非常棒的身体条件。后来我请他到中国访问期间,他每天晚上还在校园里快走1万步。他下楼梯的步调是有弹性的。他还是一位美食家,我有次临时请他到家里来便餐,似乎明白了他对美食的心得擅长,一点不弱于他的汉语总督学业务。

他在访谈口述中说,“作为汉语总督学,我的主要使命就是使汉语的教育学科能够跟上其他语言,也成为主流学科。到了2002年,法国的汉语教学也逐渐开始公布统一的教学大纲,完整的学科规范,基本上已经像英语、西班牙语、俄语一样齐全了。”

我和白老师见面初识于2013年。我们的对谈交流正在他担任汉语总督学期间。

2019年5、6月之交,我和南京大学外院同事合作,组织了一次名为“文以载道:语言文学的跨域传播”国际工作坊活动。白乐桑教授是我们邀请的主要国外专家之一。活动期间,他做过两次讲座:“汉字作为教学单位及其多维度性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文化教学:缺陷和问题”,参加了一次三人对谈:“世界之旅:从母语出发”学术对谈(他私下对我说,他很欣赏这个题目),并还现场旁听了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先生的文学分享会“述而曰道德仁艺 春秋宜青鸟会饮”。这次来访,我们是把他视为专业学者而非政府官员邀请的。

大概从1980年代中前期开始,白老师逐渐形成了相对明确、系统的“字本位”汉语教学法,强调以字带词、字词兼顾,并以此原则编撰教材。1989年主编出版《汉语语言文字启蒙》(巴黎,与张朋朋合作),影响巨大;该著中文版名《汉语语言文字启蒙字教材》。可以说,该著奠定了白乐桑教授作为顶尖汉语教育家和研究学者的声誉与地位。1980年代中后期,他还酝酿制定了第一部“汉字门槛”的400个常用基本汉字词汇表,成为法国汉语教学和考核的重要指标。他说,“法式字本位并非只强调汉字教学,而是从汉语教学的整体来考虑的。”换言之,白乐桑教授的汉语教学方法在汉字教学的同时,灌注有他的系统性的语言理论整体观。这是他最终能成为世界顶级的汉语教育家的学术根源和思想高度。

1990年后,获聘巴黎七大中国语言专业副教授教职。1997年,担任博士生导师,他是欧洲第一位以汉语教学为专业的博导。随着“字本位”教学法的影响日益扩大,世纪之交,国际汉语教学领域中,发生、延续了一场“字本位”和“词本位”间的学术论争。北京大学出版社还出版了有关国际会议论文集《世纪对话——汉语字本位与词本位的多角度研究》(2012年)。这意味着汉语教学问题的学术争鸣,已经从欧洲引发而回响到了中国。白乐桑教授堪称“顶流”国际学者了。

2000年,获聘法国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教授。全球第一个中文教授席位由法兰西公学院于1814年设立,法国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汉语课开设于1840年,中文系创立于1843年。新世纪初,白乐桑教授主持修订并颁布了新的汉语教学大纲,深刻影响了欧洲和世界的汉语教学、汉语文化传播。其后几年迄今,著述不断。“我近年来的目标是将汉语真正地纳入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內。”

此时此刻,我不能不深刻自省、由衷感愧,就在我们中国学者高调要使中国文化走出去时,白乐桑教授已经在用自己的努力将汉语深植于欧洲的文化土壤和社会生活中了。

迄今,白乐桑教授兼有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武汉大学、南开大学、北京语言大学、中南大学、西北大学十几所中国高校的客座教授。新冠肺炎疫情前,每年至少都要来访中国一两次。

为表彰白乐桑教授的贡献,法国政府多次授予他荣誉称号,包括法国教育部学术棕榈骑士勋章(2003年)、法国教育部学术棕榈官员勋章(2011年)、法国教育部学术棕榈司令勋章(2014年)、法国艺术与文学勋章(军官勋位)(2015年)等。

“我的汉学之路目前还在走”。我为这次访谈和白老师视频,再次切近感受到了他在汉学汉字道路上的真诚和热忱。我和白老师的最近一次见面,是2019年在巴黎意大利广场,他的居所附近的一家西餐厅。我送给了他两支中国毛笔。期待不久以后我们就会有一次真正的拥抱。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

南方周末特约学者 吴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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