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严敏：《我可以47》的横店21天

严敏为什么要做一档体能节目？

文｜欧阳

编｜园长

我们和严敏的对话被安排在《我可以47》看片结束一小时后，一间小会议室里。严敏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贝果和两个鸡蛋，看片从下午两点开始，结束后是接连的媒体提问，到现在天已经变黑，窗外马路渐渐堵了起来，他在交流和表达中度过了一个信息密度极高的下午。

他先是问我们有没有吃晚饭，随后抱歉地表示希望能边吃边聊。从《我可以47》的源起，到制作过程中的艰难，再到作为创作者的表达，严敏一如既往地健谈、有表达欲，常常从一个问题延伸到更具深度的文化或社会议题中，他也很喜欢反问，总是想从在场其他人那里得到反馈。

作为一档聚焦体能对抗的生存竞技真人秀，《我可以47》从官宣之初就吸引了不少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其体能节目的定位，更因为导演是严敏。节目“序章”里，在严敏的声音出现时，弹幕瞬间刷起了他的名字，一行行粉丝发言般的话语划过，这种情况是一种严敏作品的常态。

在看过节目的第一期后，我们能很明显感觉到“严敏”的风格，他对真实的理解与呈现，对概念的拆解，以及对综艺中“人”的执着，在这部竞技性十足的真人秀中被再次凸显。

在各自领域内做到顶尖的冠军级选手齐聚一堂，面对巨大的装置挑战自我，满眼尽是肌肉和汗水，让观众也血脉偾张，这其中也暗藏着严敏对竞技精神和“强者”的理解。‍

《我可以47》的诞生

《我可以47》的故事源起，要追溯到2019年，那是严敏从东方卫视离职、成立闻脉文化的第一年。

他和白洪羽，也就是《我可以47》制片人、腾讯视频节目内容制作部七盎司工作室负责人 ，在2019年便达成了一个关于硬核节目的想象共识。在那时，这档节目的名字叫《使命勇者47》，项目在当时已经推进到了招商结束的筹备阶段，后因多方原因未能完成。

现在去各个平台上寻找《使命勇者47》的踪迹，我们还能通过互联网穿越时间，看到不少期待和讨论。从当时公开的信息来看，那是一档十分热血的真人秀，强调真实的磨炼，寻找真正的勇者。

虽然在当时未能实现，但严敏和白洪羽始终是想把这档节目做出来的。四年时间里，他们也进行过一些推动尝试，但市场现实让他们不得不暂时放弃。

“市场对新事物的想象是有限的，”严敏告诉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提到体能节目，中国综艺以往的认知只有《向前冲》那类节目。从市场现实来看，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时机，让投资人能够理解。”停了一下，他补充道：“不过好饭不怕晚。”

严敏所提到的时机，指的是去年以来，体能竞技类综艺在世界范围内的火爆，它们引发了极大的市场关注与讨论。于是，有了具体参照的情况下，这种关于体能类型节目的想象变得具体，在完全toB的综艺赞助市场，当投资人能从可见的案例里获得信心，项目也就因此能够继续推进。

在体能竞技这一题材上，严敏认为从关卡到赛制设计，再到核心问题的探讨，《我可以47》都做到了独特。

序章播出后，观众说这档节目是“全员冠军”，而在实际的选角中，冠军（洲际比赛以上）只是准入门槛之一。严敏掰着手指给我们数了起来：“第一是冠军，第二是某一单项的世界纪录，第三是专业认证，比如刘文龙曾担任海军蛟龙突击队分队长，张鑫栋在猎豹突击队获得过勇士勋章，就是在专业领域被认证过了。”

他们发布了征集公告，开放了报名，也在互联网平台社区里网罗了许多博主，发出定向邀请，还通过腾讯体育的资源邀请了一些选手，甚至找来了中国综合格斗之光李景亮这样的顶流选手。

在确定首先入围的100人后，严敏把他们聚集到一起，进行了一次体测达标排名赛，然后还有面访，了解选手的性格是否值得挖掘，是否有趣，最后才是观众们看到的这个名单，每一位都是各自领域的精英，处在自己行业的金字塔尖。

学戏剧出身的严敏在综艺创作时也坚持编剧思维，他追求人物弧光的立体呈现，追求反映真实世界，而这些都需要一个背景来提供沉浸感，去让故事发生。

节目一开始，选手们排队将自己的荣誉兑换成“无限方舟”门票，所有羁绊、冲突也将在21天内，发生在无限方舟上，在这个复杂巨大，但也有限的空间里，对抗竞争与合作的羁绊必然带来极度的戏剧性。

但严敏更倾向于这是一个战胜自己的竞技场：“在这里最重要的不是和别人竞技，而是和自己竞技。比如第一期，瞿海滨最后爬到20多分钟了还在爬，最后满身大汗，然后脱力，坚持不住才有点狼狈地掉下去，所以为什么真正的攀登者总是孤独的，因为到最后都是在和自己比赛，和自己比赛的人才是伟大的。”

在横店，搭一个真实世界

8月，出于成本和录制节奏上的考虑，严敏他们在横店租了几个棚，用了20多天时间封闭录制，选手们在影视园区里度过了他们在无限方舟里的21天挑战。

在关卡棚，他们每录完一个关卡都必须连夜拆掉，好迅速搭建起下一关，留出足够的时间让测试组测试、完善，每一个关卡都是巨大的，每一关的装置都各有不同。

每次录完，严敏就会招呼着所有人到关卡前拍个照留念，这是属于《我可以47》的限定景观，每一个场景只有几天的生命周期。

“没办法，景我都很喜欢，很宏伟，但时间到了棚要还的，要付租金，我们没有钱了。”严敏说。

录制最后一天，所有关卡和宿舍区等的搭建都要彻底拆除，他领着团队所有人拍完照，悄悄躲在棚外一个暗暗的角落开始抽烟，21天的高压录制终于结束，黑暗的角落里，只有香烟明明暗暗。

连着录21天，这对从业多年的严敏也是一个极大挑战。在这二十多天里，他几乎没怎么睡觉，一直处于高压环境，最长记录是72小时没合眼，“这边马上要录了，那边在排练，还有第三个棚正在测试安全。”许多大型综合运动赛事也差不多是20多天，严敏觉得他们就像开了场运动会，不同的场馆进行着不同的比赛，多线程推动着录制进行。

每一轮关卡都是他们多次讨论后的成果，严敏喜欢先听团队成员们的讨论，从故事角度出发，像构思一个灾难片一样，找到一些现实的映射后，围绕着故事去设立一些规则，去推出关卡的构成，画出一些草图，再交给美术指导老师去发挥。

第一期的排位赛“卷王之王”，垂直滚动的履带上固定着不规则的岩点，它们不停向下滚动着，选手们需要在这面“墙”上不停攀爬，且随着时间推移，履带滚动的速度会加快，墙面也会开始倾斜成负角度。选手们没有目标时间，坚持越久即越靠近胜利，但无论怎么爬，你都无法爬到顶点，你总会随着下滑的岩点一起掉入水中。

“我们其实都讨厌卷，或者说这种无力感、失望感是年轻人的一种普遍情绪，”严敏解释，“一直在爬，却没有动过，但是，坚持本身就是意义，战胜自己就是意义。就像加缪说的，人生的意义，在于承担人生无意义的勇气。”

面对变化的社会，人们会产生不同的情绪，选择不同的行动方式，就像在这条赛道上，不同的选手也是用不同的技巧方式完成的，但目的始终是战胜自我，用意志力坚持到底。

我们曾经有机会在节目录制期间参与到探班中，亲身感受了那些巨大的装置和紧绷的录制氛围，置身关卡棚中自然产生的那种对巨物、工业机械的恐惧让人印象深刻。严敏给我们透露了更多后续的关卡设计，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多元，一些文学艺术元素的运用也听起来很有趣。

他还向我们解释起了《我可以47》的节目logo设计思路，那是4和7两个阿拉伯数字靠在一起，4的一横与7的起笔连在了一起。

“你把它竖起来，看那是个什么？”是一个沙漏。

“你再把它横过来，看又是个什么？”是一个无限符号。

沙漏代表着时间，沙子漏完，时间停止，指的是人生命有限；无限符号代表着可能性，人的精神力是无限的，正是人类的精神力创造了无限的可能。

“真实”是严敏一直以来的创作追求，所以他关注“人”，要做群像，展现人的立体，坚持素人综艺，不回避地展示一些社会现实，这也让他在之前的创作中遭遇过不少争议。《我可以47》还是坚持真实的原则，真实地对抗、竞争，也真实地反映着现实世界，严敏不想堆积说教，也不想陷于宏大叙事，只想呈现事实，让观众自己解读。

为此，男女混赛的设置，组队通关的模式，以及每一个关卡，都是对真实生活的复现。毕竟，我们身处社会之中，人们各有天赋，也各有分工，女性和男性有着各自的优势，在面对关卡所带来的“灾难”时，只有团结一致，才有对抗的能力和勇气。

这21天里，在横店，严敏搭建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强者游戏的平凡共鸣

严敏希望节目呈现的，是一种对“强者”概念的探索：“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但6个人或8个人的组合可以形成一支完美的队伍。”

他们一开始便为“强者”设定了六个维度的评估，“考察个人能力的六维模型，有三个方面是身体上的，力量、技巧和耐力，有三方面是精神上的，意志、担当，还有智慧。耐力和意志是两个概念，前者是比如你能跑多久，后者是面对绝境你不会放弃，也是一种体育精神的探讨。”

在节目前的小片中，严敏致敬《流浪地球》，表达了自己对强者的理解，“一开始说强者，我们认为只是一块金牌，一个记录，一段新闻报道，一个勋章，一种天赋……”好像强者是离我们很远的一个概念。

“但当你看到具体的事情里，那些源自平凡的勇气，比如重庆山火中骑着摩托车毅然上山的那些人，你才会发现，每个强者都来自于平凡，他们是从日常生活中来的，强者离我们不远。”严敏说。

他和我详细地介绍了东北“斧子哥”吴春英的故事，讲他是怎样做养殖户养鸡，把自己的鸡蛋产业做大做强，讲他后面如何被推选为村支书，想带大家共同富裕，又讲他如何遭遇市场变化，无奈欠债养猪，最后乘上直播经济的风，更是发展起了自己的大力士事业。

“起起落落，还背上一身债，但到了47岁才发现自己一身天赋有平台可以发挥，”严敏说着有些激动起来，“他身上有很多惊喜。”这种顽强坚韧的精神力量，无疑也是吴春英的人格魅力之一，我们去探班时，一腔东北话的他看起来活像个脱口秀选手，却不知道背后故事如此曲折。

严敏对每个选手的荣誉、故事都信手拈来，每一个人到了他口中都生动又强大，从他的讲述中，强者总是具有多样的魅力。他让我们之后关注《我可以47》的衍生节目《强者》，他们在这档节目里会把选手们的背景故事拍出来，结合面试时的对谈，去展现每个人的丰富性和成长轨迹。

我们以为执导完这样一档体能节目，严敏可能会想开始健身，结果得到了坚定拒绝的回复，虽然他是一个十足的体育迷，什么比赛都爱看，早几年也喜欢自己下场踢球，但这两年连球都没踢了。关于健身，严敏说自己是“等明天的猴子”，一向都是“明日复明日”。

但做内容，严敏不想“等明日”。

《我可以47》能做下来十分不容易，严敏在很多场合重复过这句话，这是个素人节目，几乎没什么流量，这还是个体能节目，国内没什么参考，也没有足够的观众认知。市场环境紧张的当下，严敏笑着说，“如果真是为了应对市场疲态，我就去做省钱的节目了，转化多高。”

他形容做《我可以47》的过程是“种冬小麦”，冬小麦在秋季播种，经历整个冬季，在第二年的春夏之交收割，秋冬或许很长，但如果不播种，来年就没有收获。在综艺领域，除了保住综N代，探索创新一定是必要的，当下市场环境里开拓新赛道，便是在秋冬之际播下种子。

生存压力的提升是很明显的，作为领导、团队的主心骨，他更多考虑的团队和团队里的年轻人：“要保持一个稳定的队伍，就需要让他们能持续有新产出，有获得感。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上升，获得新的成就，对当代年轻人是非常重要的。市场情况不好，给年轻人的渠道就少，我希望给大家多找点机会，让他们都可以去担当一些东西。”

“但更重要的是，你需要的是在春天来临之前活着。”严敏说。

而在这之前，《我可以47》所讲述的，来自平凡的强者故事，或许更是一种乐观精神的实践。

严敏希望观众能获得更多共鸣：“当观众随着节目发展，看到选手们的脆弱、纠结、紧张，看到他们的拉扯犹豫、夜不能寐，我们就会共鸣，也会发现，我或许对这世界无能为力，但我对自己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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