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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1-16 12:02:05祝家坚来源:

导读 第69期主持人 | 董子琪村上春树收集便宜的T恤、听不完的黑胶唱片、杂乱无章的剪报还有短到放不进削笔器的铅笔头,他收藏这些派不上用场的...

69期主持人|董子琪

村上春树收集便宜的T恤、听不完的黑胶唱片、杂乱无章的剪报还有短到放不进削笔器的铅笔头,他收藏这些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是出于一种难以遏制的激情。想一想,我们在生活中或许也常有一些无意识的收藏,比如秋冬之际我喜欢收藏树叶,赤彤色的枫叶、深红的乌桕树叶、金黄的小扇子银杏叶,还有如蜡笔涂抹出的南天竹,捡回来用吸石贴在小黑板上。树叶的声音也值得收藏,我有一个音乐文件夹,里面全是自然的声音——潮水的声浪,篝火燃烧的噼啪,雨水打在帐篷上的滴答声,最妙的还是鸟鸣和蛙声。有时候会觉得小区里院子里樟树叶被风拂动的声音也如同潮汐波浪般,就像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写的那样:“正午池塘的喧嚣远胜钢琴,树是叶形状的大海。”

逛一些小店铺的时候,也会有想要买下不同的手链、新奇形状的耳环的想法,又想起伍尔夫写逛街的情形,流光溢彩的店铺展示的装饰品、飘散的香气带给人喜悦的感受,去买一样没什么用的东西也会成为出去散步的理由。这些小东西堆积在家里,怎么收纳也是一个问题,而且晶晶亮的珠子、并非金银材料的饰品也没有所谓的价值吧,不是文物古玩,时间一长很容易过时。它们都证明了收藏相当于漫游,将散步途中遇到的东西默默收集下来,就等于将傍晚或者清晨的时间、他乡或故乡的地点恰好地收录了下来。

2022年诺奖得主安妮·埃尔诺在回顾父亲生平的《一个男人的位置》一书中,思考了父母家的收藏品与美的关系,父母是小咖啡店主,向来过着俭省的生活,更吝啬在审美上花钱,他们家中没有任何装饰品,除了买沙发时的赠品陶瓷娃娃,还有几张镶在墙上的老照片,缺少收藏与展示品成为了父母过着“非资产阶级”生活的标志。说起来,童话里的蓝胡子倒是一个大富豪,但他的收藏太恐怖了,比如家中秘室陈列着死去的妻子。


《一个男人的位置》
[法]安妮·埃尔诺 著 郭玉梅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2 01收藏标记成长

尹清露:不知为何,提起收藏,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蜡笔小新》里小新的壮举,他发现大人搞收藏很酷,但小孩子又没什么本钱,只好收集卷纸内芯——就是那层黄褐色的纸板,最后他因为拆掉太多卷纸惨遭美伢痛骂。这个情节留在我的脑海深处,比起邮票或名贵珠宝,“卷纸内芯”反而更接近我心中收藏的本意:一种无用、廉价和淘气的乐趣。

我倒是没有主动收藏过什么,但和许许多多中学女孩一样,在文具店里挑选花花绿绿的本子就是我的乐趣。琢磨着这本写日记、那本记账,当然最后都没有用超过10页。不过也有相应的收获,比如为了拥有“填满本子的成就感”而逼自己写日记,不知不觉就保留了这个习惯。我最喜欢来自台湾漫画家幾米、名为《开始》的手账,里面有漂亮的插画和大量空白页,纸质也很棒。这种本子完全不同于那些只有横线和劣质印花的“妖艳贱货”,给年少的我留下强烈的震撼,也记得自己毕恭毕敬、一笔一划地将它写完了。有时会感慨生不逢时,现在无论是traveler's notebook还是hobo nichi还是moleskine,大牌手账在淘宝就能买到,但是我已经过了精心装扮本子的年龄。(对了,最近还听说在00后中间很流行“咕盘”,也就是直接拿小贴纸贴在透明卡片上,可以说比起手账更加没有实用性,我很欣赏这种态度!)

比起贴什么样的胶带,如今我更关心哪家裙子在打折、哪个任务管理App能帮我实现时间规划,这大概就是成长吧。说起来,我也尝试过诸如GTD、番茄钟等方法,但是正所谓“差生文具多”,这些App也被扫进了电脑深处,变成“没用的收藏”了,而我也并没有因此变得更自律一点,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图片来源:图虫

徐鲁青:和清露一样,我也特别喜欢买本子,曾经为hobo的本子图案建过收藏夹,数不尽的纹理图章让我幸福又充实,深夜翻一翻有益睡眠。traveler’s notebook是我中学的梦中情本,想来它最有诱惑力的是各种各样的装饰周边,如果你喜欢,连本子的一根细细箍线都可以替换为不同式样。写手帐的人当然爱和纸胶带,我见过沉迷者摆放满墙,它们美好得危险,一旦收藏欲燃起定将贫穷一生。(曾经去过东京的traveler's notebook专门店,装饰纽扣、箍线和黄铜笔盒全部入手,唯独没买擦本子皮的保养霜,想来还是过于奢侈了。不过最近听同事说,她给本子擦的护手霜比自己用的还多,倒又觉得奢侈一下也无妨了。)

林子人:难道收集文具是每个小女孩的癖好!?我初中时几乎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投入了购买好看的笔、本子和包书皮用的纸上,以至于现在我家里应该还有很多空白的笔记本(笑)。说到包书皮,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就要求我们把课本都包上书皮,自那以后,每次开学前包书皮就成为了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仿佛一本课本封面封底包得越整齐好看,我在这门课上的期末成绩就会越好一样。嗯,应该可以理解为一种学生时代的迷信行为。

高中时我家里经济条件更好了些,家长开始允许我买一些在当时的我眼里算名牌的衣服了(其中不乏现在早已从商场撤柜的“时代眼泪”品牌),于是我开始收集附在新衣服上的标签。其实这和用不完的笔记本相比更属于派不上用场的收藏,收集它们当然有青春期少女满足虚荣心的成分,但仔细回想,似乎也和我想要努力延长买下一件新衣服时的兴奋与快乐有关。如今我已经济独立,只要我想可以随时买新衣服了,但儿时的那种“买新衣服是家长难得的礼遇”的幸福感,已再难寻觅。长大的过程,其实就是不断与商品社会产生联结的过程呢(笑)。

02占有无用之物

徐鲁青:满比空好,丰富比齐统好,琐碎比简约好,这是我的美学信条。相应地,我也最喜欢逛菜市场、布料市场、满满当当的干货铺子。之前住远郊,家附近有一间鸡蛋店,琳琅满目,只卖鸡蛋,江浙沪地区所有的母鸡都在此处交集:崇明草鸡蛋、秋浦河散养土鸡蛋、苏北谷物鸡蛋、粟农红心蛋……还有它们制的皮蛋、咸蛋,咸蛋又分出红油的和出黄油的。我经常来这家店,盼望有一天对不同鸡蛋的区别如数家珍,后来搬到市区,租金贵了,也难找到类似的铺子了。啊,真喜欢沉溺在无穷无尽的事物里,每一件都只有细碎微妙的差别,每一件都被郑重地创造出来,恋物之海踏实又温馨。

收藏的另一个层面是占有。在经常搬家的时期,面对我繁复、无用、可爱的行李们,常常反思我的占有欲。占有是不假思索的,“它真好”到“我要买下它”之间往往只考虑价格是否划算,但很少会想,成为拥有者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喜欢的方式只有变成私有财产这一种吗?租借我爱的东西算不算收藏?或者看到他人的私有物,把它们放在记忆里,算不算一种收藏呢?


图片来源:图虫

林子人:鲁青说到,收藏的其中一个层面是占有,我觉得占有其实事关如何以物质形式传达“自己是谁”,这里头或多或少有种在社会阶梯上力争上游、尽量表现得更体面的企图心存在。历史学家弗兰克·特伦特曼在《商品帝国》中的一段讨论对我颇有启发。特伦特曼指出,随着一个欣欣向荣的、有购买力的资产阶级出现,他们开始学习贵族阶级的收藏品味——即使他们可能买不起贵族才能消费的奢侈品——他们也会用更便宜的替代品装饰自己的家。而当工业革命让大规模生产成为可能,更多人开始投入收藏行为,即使是像收集火柴盒这样无用的小玩意。

特伦特曼提醒我们注意,1899年凡勃伦《有闲阶级论》出版时的时代背景是,收藏行为已从王公贵族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引起了人们对“商品扩散打破既定地位准则,地位驱动不理性的消费竞争”的关切与忧虑。但特伦特曼认为,除了消费主义的批评路径之外,我们确实还可以对消费怀有一种更宽容的理解。


《商品帝国》
[德] 弗兰克·特伦特曼 著 马灿林 等译
九州出版社 2022

对很多人来说,购买物品装点自己和自己的生活环境是重要的,因为物品是自我的延伸。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既对能保持极简主义生活的人充满敬意,也很欣赏会认真装饰出租屋、把它当作真正的家来生活的人。

我父母的收藏行为既有非常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的一面——比如收集绳子用来捆棉被包裹——也有强烈的“延迟满足”倾向。2019年的时候,父母装修了新家,我惊讶地看到我妈翻出了她闲置多年的各种小家电和装饰品,搬到了新家。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居然有那么多“家居用品收藏”!这些东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过时了,但它们又的确是簇新的,因为父母在之前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想过为了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质,或展露一点审美情趣,他们其实是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使用或展示的。我或许做不到他们这样,但他们对物的珍视确实值得我尊重。

03意想不到的收藏

潘文捷:我爸是个鱼类专家,他以前收藏过各种患病鱼类的彩色图像,每只鱼原本都很漂亮,但是都是这里一大块白斑,那里鳞片没了,要不就是眼睛腐烂了之类的,五光十色的同时又极其狰狞骇人,是我的童年阴影。

千万不要产生误解,认为治疗鱼类的人就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不是的,我爸对鱼类的爱好源于在早年农村的贫困生活。据他描述,那时候一家人围着吃稀饭,怎么搅合都看不见几粒米。他的想法很单纯,要是可以通过教育改变饿肚子的命运,从事和吃的有关的工作就好了。所以他养鱼并没有那种保护动物的热情,目的在于治好它们,然后吃掉它们。研究鱼类的疾病,目的在于帮助渔民恢复资源,让他们忙了一年能够获得好收成。但是研究疾病干嘛非得要收集那些怪吓人的图片呢?后来我觉察到,鱼类图片不仅仅是实用性质的,而是有一种奇异的美学:那些鱼沉默、艳丽、病态而残缺,有一种cult的潜质。说真的,它们和较真、淳朴和一天不健身浑身都痒的我爸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它们究竟从什么地方反映出他的内心?现在还答不上来。

徐鲁青:好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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