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宋燕：天才梦

天才梦

宋燕

张爱玲的同名文。只不过，张爱玲是天才在做梦，而我，是在做天才梦。同名不同义，天渊之别。

记得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某天夜里，和哥哥对面伏案作业。我的对面，祖母正在教二年级的哥哥写日记。祖母是我家隔壁汉丰三小的语文老师，此时正对着哥哥轻声细语苦口婆心：“日记，就是把你一天当中觉得最有趣或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记录下来。换句话说，就是你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譬如课堂上，老师有过什么精彩的讲解，或是课间和同学们有过什么有趣的对白……”祖母千方百计,各种启发，一旁的哥哥却是云里雾里，呆若木鸡。彼时,隔墙有耳的我,突然想起前两天，刚打开电视，恰逢父亲回家。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对着我就是一顿狂轰滥炸,说我小小年纪,只知玩乐，不思进取。直到现在想起我还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立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作业本，以墨为箭，以笔为刀，孤军上阵,横扫天下。其间，不会写的字便用拼音代替，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一口恶气,终于倾情而出,酣畅淋漓。最后洋洋得意地把作业本拿给祖母：“奶奶，日记是这样的吗？”祖母先是一愣，既而接过作业本，细细扫描，直到最后，一向温柔内敛的祖母，竟然一拍桌子打了个哈哈：“我这孙女，那就是文曲星下凡啊！”

文曲星下凡。祖母的一句话，仿佛一锤定音，幼时的我禁不住沾沾自喜？想那天才诗人李白，七岁的时候，还在一脸呆萌地看街头老太将铁杵磨成针。而我才不到六岁啊，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天才。从此，对于作文，便一发不可收拾。经常写些诸如母亲让我去打酱油，营业阿姨多找了钱，我走到半途看到红领巾在胸前飘啊飘，然后终于把钱退回去，或是扶老奶奶过马路，帮同学讲难题之类拾金不昧、助人为乐的好人好事。不过一些陈词滥调，人云亦云，竟也让我在整个小学时代都混得人模狗样，风生水起。

我的作文常常被老师拿来当作范文朗读，同学们见到我，总是投来艳羡的眼光：“哎，宋的作文写得多好啊。”哥哥常常伏在案前殚精竭虑，然后低声下气地祈求：“妹妹，你帮帮我。”家长会上，如果哪个家长要问如何快速写好作文，老师就直接把我叫上台随便讲讲心得体会。

那些年，甚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仗剑天涯的侠客，无论走在哪里，仿佛都头顶着天才的光环。及至小学五年级，班里新转来一个女生，那女生漂亮伶俐，冰雪聪颖，作文如涓涓细流，绵延不绝。自从她来以后，我的作文便江河日下黯然失色。只是，从横扫天下到一人之下，幼时的我，仿佛并没有太多的失落。红尘凡事对于天才来讲，都应该不屑一顾，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作文呢？

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正在那时，我与学校的脚踏风琴一见倾心了。

小学时上音乐课，总是由男生们先将老师的脚踏风琴抬至教室，课堂上老师弹琴，我们唱歌，上完课，风琴再被抬回去。其实我自小便对那风琴极其感兴趣。幼儿园的时候，总爱站在琴边看老师弹琴。老师边弹边唱“啊……”我先是盯着那琴键看，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抬头一边看着老师，一边悄悄将手指伸向最末的一只琴键。“呜……”的一声长鸣，像是一颗璀璨的流星，刚刚划过属于我的暗夜长空。

某天，上完音乐课，刚好是中午放学，同学们都急着回家，一不留神，就把风琴留在了教室。这对我来讲，简直千载难逢，天赐良机。软磨硬磨，好不容易挨到同学们全走光了，我一个人才大摇大摆地坐到风琴前。先是像模像样的踩着踏板，装模作样乱弹一气“呜呜啦啦，咿咿呀呀……”弹着弹着，我想，这琴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机关？竟然可以弹出曲子来。于是我又从左到右，一个接一个，依次摁那键。突然，我发现那琴键的声音竟然极其规律，然后迅速找到了音阶，再迅速找到了那个最好听的中央C。当然，那时候是不知道什么叫中央C的。不过短短几分钟，我竟然能在风琴上弹出曲子了。这让我极为震撼。同时，我也恍然大悟，难怪我作文会才思枯竭，原来，我应该是属于音乐界的天才。

可是，我偏偏就忘了。忘了天才们小时候无一不是蠢钝且从一而终的。我小时候不仅耳聪目明，而且贪玩好耍，见异思迁，这样的人哪里像天才？分明是这世间最为寻常的凡夫俗子，芸芸众生啊！

小学毕业后，功课日渐吃紧。当年那些不会作文的同学，经过数年的学习，早已将那作文写得顺风顺水回肠荡气。而我，这个少年早慧的天才，终于难免伤仲永的结局。中学刚才始，我的作文便落草为寇，泯然众人了。而风琴，又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六年间，我头顶的天才光环早已烟消云散荡然无存，我甚至都忘了幼时的自己，曾是那样的心比天高，自命不凡。

人生，多的是激流险滩与峰回路转。少年时的我们，谁不曾单枪匹马，横冲直撞？直到某天，蓦然回首，才猛然惊觉，原来，除了年华老去，身心俱疲，我竟一无所有。于是决定重新提笔，只为记录自己青丝白发之间所有的颠沛流离与漂泊无依。

（作者单位：重庆市电力行业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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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罗雨欣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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