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丨尹利萍的“漆”彩世界：三千年的沉与浮 包容万物的大漆艺术

封面新闻记者 刘可欣 李雨心

“成都漆艺在中国漆艺史上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也非常具有代表性。同时，它又有鲜明的个性，辨识度非常高。有的展览虽然我们人不去现场，但只要作品往那儿一放，人们就知道这是成都漆器。”成都漆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尹利萍，这样介绍打了48年交道的成都漆器作品。

尹利萍的漆艺作品（局部）

成都漆艺是中国最早的漆艺之一。三星堆遗址、成都金沙遗址、成都商业街战国墓、成都天回镇老官山汉墓群、贵州清镇平坝、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基，朝鲜平壤古乐浪郡汉墓遗址、安徽马鞍山三国时期朱然墓……先后共出土了大批精美漆木器，向世人宣告着千年前兴盛的漆器时代。如今，在成都市青羊区的一条小巷里，还有一片属于漆器的天地。尹利萍在这里守艺48年，用大漆勾勒出自己的艺术世界。

包容万物 让人充满无尽想象的大漆

穿过热闹的宽窄巷子，爬上一个小坡，就到了成都漆器工艺厂。尹利萍的办公室在二楼。封面新闻记者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跟一位学生讨论设计稿。另一位学生则抱着正在制作中的漆胎，等待尹利萍的评价。这些漆艺作品，将经过几十上百道工序，被打磨成与岁月长久共存的漆器。

“成都漆艺主要有八大工序，设计、制漆、制胎、做底灰、髹漆、装饰、打磨、推光。这些工序又被大大小小地拆分成为数十道工艺，仅装饰就包括了雕、刻、堆、嵌、洒、磨、素髹等等。所以说成都漆艺‘雕镌扣镂，百伎千工’。”

尹利萍在办公室

成都漆艺选用的都是天然大漆，也就是树漆。“我们中国人与三种树紧密相关。一是茶树，二是桑树，三就是漆树。我们用的漆，就是漆树皮和树干之间的内层所产生的液体。一棵漆树一年的产量不高，就是在半斤左右。有些地方也叫它金漆。在成都，我们以前的老前辈，都叫它卤漆。”尹利萍说道。

尹利萍介绍，“百技千工”制作的第一步就是做胎。“漆器最开始要有一个载体，这就是制胎。”一般来说，成都漆器的漆胎都是使用天然的木材来制作。虽然并不要求使用昂贵的木材，但是所选的木材必须做到在脱脂、脱水后仍不变形，尹利萍这样介绍道。“大漆明明是液体，但是干了以后却又坚硬如石。”而在液体的阶段，大漆能够与相当多的材料结合得很好。在传统制漆工艺中，人们多是以木为胎，或是用麻布来做脱胎的作品。在古时，它又能以陶为胎。现代社会中，尹利萍又尝试着将漆与银、铜、玻璃等材质进行跨界结合。“大漆是可以让你充满无尽想象的材料。”尹利萍说道。

除了能够包容万物，大漆还能与更多种类的材料结合，即便是再不起眼的禽蛋壳，也能成为艺术品。“大漆的粘合性很强，几乎可以接纳所有的材料，”尹利萍说道，“除了黄金白银，平时吃完的鸡蛋蛋壳、鸭蛋蛋壳，各种贝类的壳，各种宝石，大米的谷壳，棕丝等等，这些材料都能被镶嵌在漆器之上。所以漆不仅高贵，更能化腐朽为神奇。”

百伎千工 制成高端漆艺作品

尹利萍的漆艺作品

成都漆器的特色工艺就是“三雕一刻”，即雕银丝光、雕花填彩、雕漆隐花和拉刀针刻。除此之外，上文所提到的堆、嵌、洒、磨、素髹等等，也属于成都漆艺装饰工艺体系。尹利萍介绍说，漆器的用途决定了所选用的工艺，而使用工艺的种类，又决定了漆器的价格和艺术价值。

尹利萍介绍：“成都漆器的品种很多，有平面的如屏风、座屏、漆画，也有立体的物件，如花瓶、罐、碗、茶具等，还有异形的、作为纯粹的雕漆、漆塑艺术品。日常的物件，我们一般就会用比较简单的工艺如绘、素髹，镶嵌等。主要是根据作品的特性、使用功能，来选择相应的装饰工艺，也就形成了高、中端作品的差别。”

在漆器工艺中，最常用的装饰作品就是彩绘工艺。但即便是绘，也要求画得精细，体现用笔的流畅平整匀称。如果是刻，则要求运刀如笔，雕得细致有变化。在成都漆艺中，复杂的工艺通常是多种装饰工艺的叠加和混合运用。“如果采用两类以上的工艺，一般就算是相对高端的作品了。”尹利萍说道。

无论是绘还是刻，人们都把最美好的愿望和向往都寄托在漆器上。“我们经常用到的图饰有年年有余，松鹤延年，百年好合，五福捧寿等等。还有我们成都的市花芙蓉和市树银杏，高雅的荷花等等，大自然中很多的素材，都能作为艺术形象出现在我们的作品里，并且融合得很好。”尹利萍曾经就突发奇想，制作过以银杏叶为造型的花器。两三片“银杏叶”围抱着，其颜色却是成都漆器的代表色，朱红色。

四个阶段成就成都漆艺史

尹利萍的漆艺作品

在尹利萍的介绍中，她将成都漆艺的发展分为四个阶段，一是大约3500年前的初创期，二是春秋战国时候的发展期，三是汉代往后约500年的辉煌期，四是已传承到当下的成都漆艺延续期。

“初创期以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的漆器为代表。虽然那时尚属初级阶段，但漆片上的绿松石、红黑相间的图案，也体现了制作人的审美。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就是成都漆器的发展期。那时候的漆器以生活用品和祭祀品为主，无论是图案还是造型，都相对简单、粗犷。而到了辉煌期汉代及其往后约500年的时间，漆器覆盖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精神领域的祭祀品，生活上有吃饭用的食具，喝水喝酒的茶器酒具，坐的几、案等，出行的车辇等等。即便是人们兵戎相见的时候，兵器上也有漆画出的符号、图腾，或是鼓舞士气振奋军威，或是威慑对方。”尹利萍这样介绍成都漆艺的历史。

现在的成都漆器，覆盖面更为广泛。除了回归生活的日常用品，如杯子、碗、收纳盒等，同样也有收藏级别的高端漆器。而尹利萍就是制作高端漆器中的佼佼者之一。她所制作的雕银丝光虞美人花瓶，获得了当年中国漆器行业评比的造型、设计、制作、艺术效果四项满分，被中国工业美术馆珍宝馆收藏。《旋转式荷花蜻蜓攒盒》《生命》等等漆器，都是收藏级别的作品。

发展至今，成都漆器已经有了三千多年的历史。经历过辉煌与低潮，并且在近现代受到机械化作业的冲击后，成都漆器会被时代打造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尹利萍也试着跟着时代的变化，做手工以外的尝试。

“其实我们是尝试了很多的。但是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传统的大漆作业还是不可能用机器完全取代。首先漆器的品种很多，每一个品种又分为很多形制，因此不可能就某一个品种或是某一种形制进行大批量生产。第二，很多工艺都只能依靠手工。即便有机器，也只能是在打磨、推光这些工序，局部起到辅助的作用。”但是尹利萍也认为，或许机械化能够为成都漆器的发展创造出另一条路：“未来成都漆器可能就分为两类作品，一类就是手工制作，保持手工的精致细腻以及人与材料、工艺的亲密性。另一类可能就是借助机械化生产的作品，但这肯定就是另一种形式了。”

“我们做非遗，做的还是中国的传统手工业。天然的材料，传统的做法，缺一不可。既然我们拥有这片土地，拥有这样优质的材料，还有传承数千年的制作体系，还是应当用手工去表现我们对大自然馈赠的材料的驾驭能力。”尹利萍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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