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田内阁支持率创新低，“新资本主义”提出一年来成效几何？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广州报道

在复苏日本经济的节骨眼上，岸田政府创新低的支持率或成为其施政的阻碍。

11月27日，日媒公布的民调显示，岸田内阁支持率从一个月前的37.6%下滑到33.1%，这是他在去年10月就任首相以来，创出的最低支持率；另外，岸田内阁的不支持率首次过半，达到51.6%。

民望跌落低谷，源于岸田内阁在一个月内撤换三名大臣。从10月底至11月下旬，日本经济再生担当大臣等三位内阁因丑闻或失言相继请辞。内阁面临重重压力，首相岸田文雄在本月20日的记者会上为此致歉。然而，岸田仍被指对待问题大臣决断迟缓。另一方面，他也被曝出在政治资金收支报告中有近百张“空白发票”的问题。

日本民众的怒火难以压制。事实上，民众对岸田政府的不满，根源可能在于日本经济复苏未如预期。

今年三季度，日本经济环比萎缩0.3%，换算成年率为减少1.2%，出现了今年来的首次经济萎缩。除了经济增速不理想，输入型通胀也加剧了日本经济下行的压力。与此同时，日元贬值也给民众生活带来直接的负面冲击。

上任一年有余，岸田文雄一直强调打造“新资本主义”，承诺增长和分配良性循环。那么在提振经济方面，“新资本主义”起到怎样的作用？未来一年，岸田将如何继续推动日本经济复苏？

扶持初创企业道阻且长

因多名阁员接连辞职，岸田政府陷入了严重的信任危机。

从日媒的民调来看，岸田文雄的不支持率已过半，创出其上任以来的最高。一位前驻日本大使馆经济学者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日本内阁多人因各种丑闻辞职，对岸田政府的公信力已经产生明显影响。

具体来看，民众不支持内阁的理由，选择“对经济政策不抱期待”的比例最高，其次是“首相缺乏领导能力”。

或许真正让岸田文雄失去民众支持的原因，是他经济治理能力的不足。从竞选开始，岸田文雄就主打“新资本主义”的经济政策，着眼于分配和经济增长。但目前的增长情况，与他初上任时的承诺相差甚远。

在岸田文雄风风火火提出“新资本主义”设想的半年后，该经济政策总算有了细则性的内容。

今年5月，日本公布了“新资本主义”的实行计划草案，主要是由人才投资、科学技术、初创企业以及脱碳与数字化四大核心内容组成。在培育初创企业方面，日本政府也给出了更具体的举措。11月24日，日本政府汇总了培育初创企业的5年计划草案。提出目标称，将使2027年度对初创企业的投资额达到10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5170亿元）规模，未来创造10万家初创企业。这两项均增至目前的近10倍，力争带动经济增长。

但就目前来看，日本实现这一目标仍有很长的路要走。据日媒报道，截至2021年，日本的初创企业数仅1万家，投资额仅为8200亿日元。另外，目前国内有6家价值超过10亿美元的非上市企业，即“独角兽”，而草案提出的目标是未来要增至100家。

“岸田政府之所以要对初创企业进行财政支持，是明显感觉到国内的核心竞争力开始逐渐落后。”复旦大学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孙立坚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日本作为制造业大国，但现在处在落后地位，关键在于创新能力没有跟上。

孙立坚进一步向记者表示，日本国内大企业的创新能力较为突出，但它们相对独立，其创新的商业模式很难向社会进行转化，而且为了保存核心竞争力，抢占市场份额，大企业往往更愿意把核心竞争力储存起来。“日本明显感觉到，过去以大企业带动经济发展的模式已经落伍了。但中小企业的创新能力将会助推市场发展，所以日本也开始向中小企业投入更多的资金，扶持它们的创新和研发。”孙立坚说。

他进一步分析道，影响创新企业发展最重要的因素，不是经济投入规模，而是人才。尽管日本拥有良好的研究环境，但目前有大量的人才流失。所以日本投入资金，在某种程度上是想效仿美国西海岸的模式，把人才留在本国。

日本重新打造核心竞争力的想法无可厚非，但要想真正实现并不容易。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佳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日本的创业率以及独角兽企业的数量，难以与美国、欧洲比较，跟中国相比也比较落后。

从数据来看，2019年全球企业市值排行榜的前50名中，美国企业有31家，中国企业有7家上榜，而日本只有汽车制造业企业丰田上榜。对此，王佳表示：“很多日本企业在泡沫经济崩溃后受到巨大打击，再加上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影响，日企或是破产或是合并，没有能够很好地应对新时代经济环境以及技术变化的影响，以至于被追赶超越。”

同时，随着日本的大企业增加在海外投资，其供应链体系也逐步转移到海外。王佳认为，日本大企业布置全球采购网络，扩展供应链，会给更多外国的中小企业更多的商业机会，也就意味着日本当地的中小企业面临着全世界同类型企业的竞争。

孙立坚也认为，日本需要关注日本国内出现产业空心化的问题，“当前没有契机能让日本这部分大企业回到国内，而且日本没有完整的供应链生态，即便重新回到国内，日本这部分大企业也很难有足够的客户。”

此外，前述前驻日本大使馆经济学者认为，日本受制于超高债务负担等压力，要想彻底改变“安倍经济学”的量化宽松政策很难。他表示，如果日本政府不在这个问题上做出战略决断，即使有“工匠精神”支持，长期的负利率和低利率将使得“僵尸”企业得以存续，且有助于经济效益差的初创企业发展，必然会影响初创企业质量，使得岸田政府扶持初创企业的计划效果大打折扣。

分配不均难以缓解

除了强调增长，“新资本主义”的另一环落在分配上。

为了解决前任“安倍经济学”中财富分配不平等的不足，岸田文雄在任职初期就提议提高日本的资本利得税，将比例从20%调高至25%。但消息一出，日本股市应声下跌，在岸田上台后甚至出现了连跌八天的“岸田休克”。最终，日本政府不得不撤回资本利得税。

王佳认为，撤回利得税初衷为了刺激金融投资与股市的繁荣，但也意味着富人与工薪阶层之间税收负担的不公平将继续存在。

“岸田政府撤回资本利得税是迫不得已的策略，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美联储加息与俄乌冲突持续给全球经济带来的重大冲击，日本也不能幸免。同时，这也标志着岸田‘新资本主义’战略第一步计划的落空，对日本经济改革的负面影响是巨大且长远的。”前述前驻日本大使馆经济学者说道。

眼看暂时难以缓解分配不平等，岸田政府又从增加资产方面着手。11月25日，日本政府呼吁将针对家庭的小额投资免税计划扩大一倍，鼓励储户将更多资金投入风险较高的资产。而更改后的“日本个人储蓄账户”（NISA）计划旨在未来五年内将投资账户数量翻一番至3400万个，投资额升至56万亿日元。

在外界看来，这一新举措比岸田文雄之前强调的分配方针有所弱化，实现结果也不会很理想。

“新资本主义”这一年

在公布“新资本主义”基本方针草案时，岸田文雄表示：“政府和民间将进行投资和改革以推动解决问题，实现增长和分配的良性循环。”

王佳向记者表示，岸田文雄所提出"新资本主义"，其目的是纠正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部分政策，而当中所提出的包括与经济增长和分配相关的政策，目前还仅仅是在提出阶段。

前述前驻日本大使馆经济学者认为，岸田文雄的“新资本主义”战略设想很好，但因其所在派阀在党内属于弱势，不论是在国家战略还是内阁人选上，均明显受制于党内保守势力，使得其“新型资本主义”战略难以得到全面推行。而且，美联储高强度持续加息也给日本国内经济政策带来巨大困扰，岸田的“新型资本主义”战略有些生不逢时的感觉，更难推进。

今年以来，受疫情反弹影响，日本经济始终未走上持续复苏的道路。具体来看，今年一季度日本实际国内生产总值（GDP）环比下降0.2%，同比下降1%；二季度渐露复苏势头，日本GDP数据环比增长0.9%，同比增长3.5%；但到第三季度，日本GDP再度陷入萎缩，环比下降0.3%，按年率计算降幅为1.2%。

日本罕见的高通胀对民生造成严重冲击。据日本总务省数据，10月，日本去除生鲜食品的核心消费价格指数(CPI)较去年同期上涨3.6%至103.4。这是自1982年2月日本受第二次石油危机影响以来，时隔40年8个月创下的最大同比涨幅。

高通胀之外，日元的持续贬值也对该国的经济复苏造成负面影响。今年以来，日元兑美元贬值程度超过20%。虽然汽车、医药、精密仪器等出口导向型企业，以及访日游客的消费会因日元贬值获得增收，但对于能源资源严重依赖进口的日本来说，进口价格的上涨将大幅拖累其经济增长，特别是会对占国内GDP六成的内需造成影响。

在通胀飙升叠加日元贬值的背景下，日本的食品、能源价格都遭遇“涨价高峰”。日媒甚至称，今年10月日本的涨价潮达到30年来的最大规模。从贸易情况来看，日本已连续15个月出现贸易逆差，其中10月的贸易逆差达2.16万亿日元，创下1979年统计以来的新高。

“日本经济在没有外部环境支持的背景下，采取什么手段提振经济都显得无力。”孙立坚认为，日本的经济正处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下，当前外部市场的需求端不旺，导致日本企业的出口量减少，再加上日本还面临老龄少子化带来的劳动力不足、劳动力成本上升，减少与具有完整供应链的中国进行合作等压力，这将意味着日本很难通过动用经济政策走出阴影。

经济如何破局？

日本抵御经济“逆风”的途径，是坚持宽松的货币政策。尽管此前因为日美利差扩大等原因，日元一直呈现贬值的态势，但记者观察到，从11月10日开始，日元对美元汇率开始呈现升值。

对此，孙立坚认为美元贬值使得日元兑美元贬值的势头有了一定的缓和，这其实是美国环境向好发展的表现。他表示，伴随着美国消费增加，其他国家的出口也随之增加，日元也出现了相对升值的状态。但对日本来说，利好效应不会这么快显现，因为日本很多订单是之前签订的，也是按照当时的日元走势，将很难按照现有汇率进行调整。

利好效应或在预期中。孙立坚表示，日本将会继续坚持宽松的货币政策，保持着补贴政策，等待着中国供应链恢复、美国消费复苏的联动效应出现，给日本企业带来更多订单。

不过多位受访专家认为，日本经济将很难在短期内实现好转。“国际形势在短期内不会有太大转变，而日本国内的贸易逆差、物价飞涨、工资增长缓慢等问题也难以迅速解决。”王佳认为，目前日本经济仍很难从负转正。

他表示，长期来看，如果岸田的"新资本主义"政策能够按计划顺利实施，特别是其以科技与创新、数字田园都市国家构想，以及实现碳中和目标等为主要内容的增长战略能够顺利实施的话，日本还是有可能通过创新来实现一定的经济增长。

在此之前，岸田政府仍面临不少挑战。前述前驻日本大使馆经济学者向记者表示，岸田政府执政的最大难点在于如何挽回日本民众的信任，即能否以壮士断腕的魄力走出“安倍经济学”的阴影，但根据近一年日本政府政策走向看，要做到这一点仍存在不少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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