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ESG连麦」何为后疫情时代最重要的命题？芝加哥大学ESG中心主任德怀特·霍普金斯：让世界重新“流动”起来

记者 | 蔡木子

编辑 | 郑萃颖

访问之前，德怀特刚刚从机场赶回来，一只几个月大的比格猎犬被他装在推车里。“它离不开我。”

德怀特的中国妻子为我们开了门。“她很害羞，让我不要介绍她。我们相识于中国大连。”

德怀特曾经在东北财经大学位于大连的萨里国际学院担任客座讲师，教授“中国与西方：跨文化交流”。他还曾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客座教授，教授“西方文明史”课程。

认识德怀特·霍普金斯的人，都会惊讶于他涉猎之广泛。从他的办公室书架就能感受一二--哲学、神学、经济学,横跨非洲、亚洲、美洲的各色书籍塞满了书架。而他对人文历史的研究，和丰富的走访经历，让他近些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ESG。2017年前后，他着手创建芝加哥大学ESG研究计划中心，一个在现代商业社会，把人们的焦点转向企业财务信息之外的领域—环境与社会责任的机构。

1953年出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小城，德怀特·霍普金斯（Dwight N. Hopkins）拥有跨学科的顶尖教育背景和诸多的头衔。他拥有哈佛大学的学士学位、纽约联合神学院博士学位、开普敦大学（南非）博士学位，以及美国西北大学凯洛格管理学院 MBA学位。他涉猎的学科包括哲学、全球比较政治、文化、神学、历史、经济学。现在，他是芝加哥大学神学院亚历山大·坎贝尔(Alexander Campbell)教授，也是芝加哥大学ESG研究计划中心的创始人和主任。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也曾是他任教教会的成员。

“我的字典里没有 ‘左’、 ‘中’、’右’，我只是一个关心世界和平、家庭、青年和学生的人，这是我的激情所在，这也是我追寻的目标。”德怀特走过40个国家，他讨厌隔离，警惕关于国际竞争的各种形式的夸大。文明的交流与互动，是他一生的课题。

目前，德怀特管理着一个覆盖 14 个国家的网络，专注于青年、学生教育和妇女权益倡导。这些国家包括斐济、日本、澳大利亚、印度、英国、南非、博茨瓦纳、津巴布韦、加纳、古巴、牙买加、巴西和美国等。他是全球企业社会责任基金会的董事会成员，还是Arcis Capital Partners 的高级顾问，这是一家专注于数字技术、健康技术和清洁技术的纽约私募股权公司。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这家公司与美国和亚洲的一些最负盛名的公司合作，旨在为具有巨大增长潜力的公司带来变革。

“我在冷战中长大，我目睹过那些撕裂，我总希望历史的钟摆能更多地向和平与合作摆动。”10月12日，在他位于芝加哥大学小而温馨的办公室里，德怀特接受了笔者的专访。他分享了自己对于后疫情时代国际社会的观察。在他看来，目前全球面临的最重要议题就是重建交流——“把水龙头打开，让世界重新流动起来。”

中国推行ESG的方式是有效率的模式

界面新闻：你的学科涉猎非常广泛。是什么机会让你开始关注ESG？你为什么认为这个议题如此重要？

德怀特：ESG关注三个方面：环境、社会责任、公司治理。环境的重要性不用多说。几乎每个人都能意识到我们的气候正在发生一些问题；在社会层面，美国近年来遇到了许多挑战，包括妇女、种族等，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从世界各地来到美国，有这么多不同的社区和历史传统，如何找到他们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位置，以及如何在差异中获得平衡与和谐，这是ESG的一大议题；在治理层面上，我们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既包括美国政府的领导力、透明度，也包括私营公司的治理、非政府组织的治理。ESG涵盖了我所关注的很多问题。

界面新闻：您创立了芝加哥大学ESG研究计划中心，并创造和管理一个14个国家的网络，能告诉我们这个网络是如何运作的吗？

德怀特：这个网络像是一个全球性的、非营利性的国际创业公司。14个国家涵盖了全球所有的陆地，包括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加勒比海、太平洋岛屿、欧洲和北美洲、南美洲。我想做的是把世界各地的领导人聚集在一起，他们是公共领导人、学术领导人、专业领导人和精神领导人。我们专注于两件事：教育和提升妇女的权利。

我可以举一个帮助青年女性在世界旅行的例子，这是我们正在进行的一个项目。我们赞助了一位津巴布韦的高中女生，她将在明年1月份飞到芝加哥来旅行。这个女孩子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她甚至没有机会走出她所在的村庄。我们认为，开展一次国际旅行，就是一种重要的教育机会。在这个项目里，我们还让非洲博茨瓦纳的女孩飞到了巴西，牙买加的女孩去了斐济，这些年轻的孩子都是第一次坐飞机！

界面新闻：你在中国生活和执教过。你如何评价目前中国的ESG水平？

德怀特：我认为中国政府层面已经采取了一种非常明确的立场，也就是认为ESG非常重要。我知道，中国国资委已经要求所有央企在2023年力争做到ESG专项报告披露全覆盖，并规定了报告应包含的内容。这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政府有了立场，并为企业制定了具体的目标和时间表。

我认为，中国的方式也代表了一种更有效率的模式，能够更快地推行一些事情。再考虑到人口和市场的规模，中国在全球ESG行动中的影响是巨大的，中国在ESG方面正努力进入全球领导地位。

“洗绿”者，仅仅把绿色当作附属外衣

界面新闻：您是Arcis Capital Partners 的高级顾问，您如何看待企业和资本在推进ESG中的作用？

德怀特：目前在美国，社会影响投资是一股强劲的风潮。几乎所有大公司都会发布年度可持续发展报告。我曾经访谈过一些美国企业作为案例研究。他们大都配有一个关于企业社会责任的最高级别部门，以及一个关于可持续发展教育的小组，一个关于多样性、公平、包容的小组。在加州和硅谷，几乎所有公司都有关注黑人、妇女、环境问题的文化。我认为ESG是美国企业界正在进行的一场积极运动，并且正在得到公司顶层权利结构的支持。

界面新闻：是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关注ESG，但我们也观察到一些企业的“洗绿”行为——通过一些办法洗掉“污点”，假扮“绿色”，这在美国市场上存在么？

德怀特：是的，美国的一些公司，甚至是一些大公司也存在“洗绿”行为。他们没有真正改变什么，但可能通过建立一个看起来非常绿色的网站、社交媒体账号，来获得公众支持；他们可能会有一个可持续发展委员会，给气候变化团体提供资金，但他们自己没有做什么真正的改变。

对我来说，这仍然是一种“洗绿”的行为，因为他们还没有真正确立目标、改变公司文化的本质。真正绿色的公司，其绿色理念应该涵盖从董事会到投资者，再到供应链上的客户等每个利益相关者。“洗绿”的公司仅仅把绿色当作企业附属的一件外衣。

“洗绿”有时是一种非常复杂和模糊的过程。企业会利用媒体或明星来宣传自己的正面形象，但那些企业所在社区的居民和组织，可以帮助辨认出真正绿色的企业。

企业和教育部门是国际交往最重要的纽带

界面新闻：您提到在美国推进政策的实施阻碍重重，您怎么看待美国8月通过的气候法案实施前景？

德怀特：拜登能够让这个法案在国会通过，是一个重大的成就，但这不能代表一切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改变。如何让法案落地实施，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例如，11月的中期选举就会对法案的实施有影响。国会中党派力量的变化，州长的更迭，都会产生影响，而且这些因素每两年就变更一次。所以人们会觉得法案的实施落地漫长而渺茫。我们就是这么运作的，这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没有一个统一的意愿，而且政治竞争非常激烈。尤其是当下，我从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如此激烈的政治竞争，美国对中国和世界的开放程度也回旋起伏，这的确影响了美国的ESG发展进度。有时候，更好的办法是让政客走开，让私营部门、教育部门来推动ESG的发展。

界面新闻：您也教授创业和企业家精神方面的课程。您觉得，面对隔阂甚多的后疫情社会，企业和企业家是否同样重要？

德怀特：是的，我认为私营部门在发展中美之间的积极关系方面可以发挥很大作用，这可能是各方能达成共识的地方。现在，我们很遗憾地看到，美国对输出中国的技术做出了很多限制，这也会极大地影响私营部门之间的交流。但我认为，借由欧洲等第三国，两国的企业交流还是有很多机会之窗。

界面新闻：据您观察，在推进ESG的过程中，个体能做些什么？

德怀特：在历史上和今天的美国有一种文化，当危机降临时，每个人都面对危机团结起来，并且在个体层面采取自己的行动。比如说在种族问题上，气候问题上，能源问题上。有一阵子，在芝加哥大学，就在我办公室的周围，你可以看到很多绿色的、地球母亲的旗帜，学生们用非常有创意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社会议题的态度。

在美国，尽管在各级政府和党派之间斗争激烈，政策摇摆不定，事情推进得很困难，但至少普通人可以相对自由地做出自己的选择。

在芝加哥，人们推进“城市园艺”运动，在城里耕种水果和蔬菜；在纽约，人们在公寓楼的屋顶上种菜，因为这是私产，你可以这么做。采取主动作为的普通人，的确是ESG行动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也是美国的活力和优势。

界面新闻：站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在全球层面上，您认为最应被关注的ESG问题是什么？

德怀特：我的字典里没有“左”、“中”、“右”，我只是一个关心世界和平、家庭、青年和学生的人，这是我的激情所在，这也是我追寻的目标。但很遗憾，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正在走向更多的竞争，更少的合作。

在全球层面上，我们必须把水龙头重新打开，确保“水”能在全球流动。我说的“水”，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对我来说，尤其是青年和学生的交流。没有了年轻人的交流，我不确定地球上还会不会存在如此多样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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