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城市CityTells｜对话王德福：中国式社区是什么

“社区”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或许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它本是一个舶来词，最初来自德语“Gemeinschaft”，是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所提出的“共同体”的概念。

“社区”在中国被广泛使用是在世纪之交。当时，住房实物分配制度宣告终结，单位制小区让步于商品房小区，后者改变了基层治理单元的面貌，官方在此基础上进行“城市社区建设运动”，“社区建设”“社区服务”才逐渐成为社会用语。

2022年11月15日，山西永济，几名退休人员在御苑社区文化站里练习布艺制作，交流学习心得。 视觉中国 图

即便“社区”的话语获得了法定身份，现实语境中的“社区”依然有着尴尬的处境。最简单的就是，人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处在哪个社区或街道，而只以小区作为身份与地理的标识。

当我们说“社区”时，我们在说什么？“中国式社区”与“中国式居住”之间有何关系？

作为基层治理单元的居委会在社区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基于现阶段中国城市化特点，城市更新与社区治理存在怎样的张力？.......

如此城市CityTells第三期，带着以上种种问题，邀请到了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王德福，谈谈城市最基本的组成单元——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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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播

郝汉

——收听时间线

05：35 2000年，中国“社区”元年

14：30 中国式居住，如何塑造中国式社区

21：00 居委会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31：15 社区事务的专业化要求并不高

40：35 形式主义，才是社区工作者的负担

55：25 高档小区的社区组织化程度，反而比较低

60：05 中国大城市高密度住房，会成为“社会坍塌之地”吗？

66：40 我们可以如何想象新型的邻里社群生活方式？

——节目内容摘选

——“社区”，或许对中国人比较陌生

如此城市：王老师写过一本书叫作《治城：中国城市及社区治理探微》，这本书构成我们讨论的基础，书里谈到究竟该怎么样从中国式的社区去理解城市治理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社区，这个概念本身不是一个本土的汉语词汇。当我们说社区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

王德福：社区这个概念最早是一个德语词汇，是“共同体”的概念，社会学家费孝通进行翻译的时候，把它的汉语翻译成了“社区”。1980年代的时候，民政部在全国开展社区服务时，引用了这个概念。到了2000年，全国开始推进社区建设时，才将这个社会学概念作为新的基层治理单元的名称。所以，从国家，政府层面来说，2000年是社区这个概念开始普及的元年。

《治城：中国城市及社区治理探微》 王德福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1.1

对于中国普通老百姓来讲，“社区”这个说法以前确实是比较陌生的。

如果从学术上来划分，我们的社区，可以区分成自然社区和建制社区。所谓自然社区，就是农村的村庄或者城市的居住小区。对于城市人来讲，作为自然社区的小区具有一定的身份标识意义，因为小区往往意味着开发商、房价，区位，以及周边公共服务设施配套的不同等等。小区房价还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居住者的经济社会分层地位。

另外一个社区，是我所谓的“建制社区”，它是国家进行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基于社会治理的目的所建构出来的基层单元，它具有基层政权的意义。“建制社区”与自然社区（比如城市小区）的物理边界并不一定重合，名称也不尽一致。对市民来说，建制社区基本没有身份标识作用。

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之前，人们对于建制社区其实是不熟悉的，大家更熟悉的是自己所在的居住小区。经过疫情，我相信更多的人对于建制社区就有一些认知了，我们都知道自己的小区是属于哪个居委会的了。居委会干部、社区工作者还有网格员开始直接面向大众，进行疫情防控的工作，大家通过这些人也了解了建制社区，了解了居委会。建制社区也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社会认同度。

——居委会，在自治与行政之间

如此城市：在建制社区中，居委会与街道办事处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其性质其实十分不同。在非常时期，作为中国基层治理的基本单元，往往承担了许多特殊的角色。

王德福：从法律上来讲，街道办事处是政府的派出机构，而居委会则是一个群众自治组织，但是在事实上，居委会其实承担了很多的政府行政事务。这些行政事务包括政府的公共服务（比方说社会保障、计划生育），还有民政服务（比如说社会救助，社会福利，退休人员管理等），这些事务是属于政府公共服务的一部分，但是国家需要通过一个末端的组织，将这些公共服务来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身边，所以事实上居委会的公共服务的职能，扮演了行政的直接触手。

2022年8月26日，山西运城，为助力运城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志愿者在社区开展环境卫生整治活动。 视觉中国 图

作为群众自治组织的居委会，行政化色彩是比较严重的。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政府公共服务一直在不断增加，国家想为人们提供更好更多的服务。

但除此之外，大量的行政性任务是政府管理性的，如大家熟悉的文明城市创建，卫生城市创建，包括社会治安等，这些政府管理的事务要通过居委会去向下传递。最典型的就是从2020年开始的疫情防控，它已经是居委会现在花费的精力与时间最多的一项工作。

——新型邻里社群生活方式

如此城市：以现阶段中国的城市化特点来说，未来的社区治理着力点会是什么？

王德福：我们的城市化确实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以城市开发为标志的空间扩张阶段已告结束，到了高质量发展阶段。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越来越高，对所居住小区的生活秩序的要求在提高。与此同时，中国的第一批商品房小区又到了一个全面老化衰退的阶段。

这二者之间存在明显的矛盾，因此建立在居民合作基础上的小区管理水平就变得尤为重要。

因此，在未来，城市社区治理的重心是怎么适应城市的这些变化，以及人们内在需要的变化，从而更好实现以居住小区为基本单元的自然社区的生活秩序的达成，这是国家与社会面临的共同挑战。

在应对这个挑战过程中，我希望我们可以逐步探索出来一种新的既有个人隐私和自由，又能达成有效合作的新型邻里社群生活方式。在此基础上，我们通过小区公共事务上的合作，形成一种新的邻里共同体。

这种共同体肯定不同于过去的单位，也不同于过去的村庄，它不会很亲密，也不会很熟悉，但是当人们遇到一些困难的时候，社区里的人能够互助合作起来，形成良好的社群生活秩序。

我认为，生活治理共同体或许是一种更适应现代都市的社会共同体的实现形式。

——制作团队

——引导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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