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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年印象派遇上的不是浮世绘,而是中国画……

发布时间:2024-04-28 13:41郎力利来源:

导读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苗柔柔】 1874年4月15日,巴黎的卡普辛大道举办了一场名为“无名艺术家、油画家、雕塑家、版画家协会展”的画展...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苗柔柔】

1874年4月15日,巴黎的卡普辛大道举办了一场名为“无名艺术家、油画家、雕塑家、版画家协会展”的画展,参展的有克劳德·莫奈、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卡米耶·毕沙罗、阿尔弗莱德·西斯莱、埃德加·德加等一群年轻的法国画家。在这次画展中展出了莫奈的一幅风景画,题名《印象·日出》 。


莫奈名作《印象·日出》

展览观众寥寥,评论大多不佳。有位叫勒鲁瓦的艺术评论家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印象的展览》,“印象派”由此而得名。谁也没料到此后印象派登上了法国画坛,遍布欧洲,影响世界。

西方绘画一直讲求写实拟真,画家极力追求无限地近似于真实场景、真人真物。为此,从中世纪以后,各种科学手段源源不断地被引入到绘画技巧中,例如对透视、光暗、比例手法的运用。

1435年,意大利建筑师、艺术理论家阿尔贝蒂的《论绘画》一书中,就系统记录和介绍了各种透视技术及辅助工具,比如阿尔贝蒂方框和纱屏。阿尔贝蒂在《论绘画》中论述:“首先我勾画出一个我想要大小的直角四边形,它对于我的作用肯定是作为一扇打开的窗户,通过它我可以观想画中景象。”而纱屏则是一种绷在框架上的薄纱,上面有网格状的线。方框和沙屏用一个框架限定了图画再现的范围,并提供了辅助的比例线。


欧洲画家利用工具提供辅助的比例线,力求透视的准确

这些工具发展到最后演变成了暗箱,采用小孔成像的原理,成为写实绘画的得力工具。由此绘画变得相对简单,甚至没有什么天分和训练的普通人都可以借助这样的技术,画出一个逼真的图像,平庸的画家和天才的画家从此几乎没有了本质区别。


小孔成像成为了绘画的得力工具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暗箱接着升级换代,到19世纪,摄影出现了。1822年法国发明家尼埃普斯用涂有柏油的玻璃板为感光材料,再敷以版画,置于阳光下暴晒成像。随后法国人达盖尔发明了实用的银版摄影法,1839年8月19日,在法国科学院与艺术院联合会议上,由法国巴黎国立天文台台长阿拉贡作摄影术报告,宣布摄影术诞生。


世界上第一张照片《窗外风景》

摄影技术的独特在于它可以完全摆脱绘画,自己直接成像,利用光学手段获得真实图像的技巧从绘画的辅助工具变成了绘画的致命死敌。这对一直以来追求拟真的西方绘画造成了巨大的冲击,随着技术进步,照片变得越来越清晰准确,绘画再像还能像过直接拍摄的照片吗?有了摄影还要绘画做什么?自古以来一直执着于“画得像、更像”的艺术家们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迷茫,绘画还有前途吗?甚至有人悲观地预言:“绘画将死”!

同时,西方社会经历着另一场大变革,自工业革命开始后,人类的活动极大地改变了自然面貌,改变了人自己的思维和行动,也影响到了艺术领域。如何寻找新的手段描绘自然和人类社会,成为新技术和新时代的共同需求。

恰逢其时,日本浮世绘出现在了欧洲画家们的眼前。1853年美国用战舰威逼日本打开国门后,欧洲很快出现了日本工艺品,1862年伦敦世博会的日本展厅里还展出了阿尔科克伯爵的日本美术藏品。奇异新颖的表现手法令欧洲画家们大为震撼、耳目一新,原来绘画还可以这么画!


日本浮世绘

随后,日本浮世绘大量进入欧洲,莫奈、德加、梵高等大师都收藏了大量的浮世绘,并在自己的创作中开始采用非平行定点视图、平面画法、浓烈色彩、装饰性构图等不同于西式传统绘画的手法。

从此印象派打上了强烈的日本风格印记。印象派的拥护者丢勒在《印象派的画家们》一文中,明确指出了日本美术的影响,特别强调了来自“日本的绘本”中充满太阳光辉的“大胆的崭新色彩”的启示。

1898年,印象派画家毕沙罗观看了由塞穆尔·宾主办的“歌麿与广重展”之后,在给他的儿子吕西昂的信中写道:“这个展览无疑证明我们是正确的,也有着令人惊异的印象派风格的灰色的夕阳。”“日本的展览会令人感动。广重是伟大的印象主义者。我所描绘的雪与洪水的效果是令人满意的。日本的艺术家们给予我们确信自己视觉倾向的自信。”

印象派大师梵高甚至声称:“我所有的作品,无一例外地透着日本艺术的影子。那些日本艺术家对我们的教导几乎是一种现实的宗教。”批评家卡斯特尼亚里就将印象派画家称为“绘画的日本人”。

众所周知,日本艺术深受中国艺术的启迪和影响。浮世绘的起源是雕版印刷术,唐宋时期以佛经的形式传入日本,因此江户时代以前,佛教是日本版画的主要题材。唐朝的仕女画风格,宋代的线描技巧,明朝的雕版套色印刷,从人物造型到构思布局都是日本版画师们的模仿对象。

明末清初时期,浙江人逸然性融在日本长崎兴福寺任三世主持,他善于画山水人物,吸引其他地区的画僧也来长崎求学。他还邀请年届六旬的名僧隐元隆琦赴日,隐元与历代弟子们随之带来了“黄檗文化”,对日本的建筑、雕刻、诗文、书画、医药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清世宗雍正九年(1731),画家沈铨(号南苹)应幕府之邀东渡长崎授课,在当地开了一所很大的画院,向日本画家们传授新的花鸟写生技法。沈铨擅画飞禽走兽,以精密妍丽的工笔见长。其画风传播到大阪、京都及江户各地,衍生出各种流派,统称为“南苹派”,对江户时期的绘画风气和审美趣味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以圆山应举为代表的“京都画派”开始注重写生并且结合日本传统绘画的装饰性。沈铨也被冠以“舶来画家第一”的称号。


沈铨的工笔花鸟作品

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被认为是日本浮世绘的经典。莫奈把它悬挂在厨房中,被学术界公认为启发了梵高的传世经典《星夜》,甚至成为作曲家德彪西《大海,为管弦乐创作的三部交响乐小品》的灵感来源,并用作首版乐谱的封面。


《神奈川冲浪里》

这幅画作显然借鉴了中国传统绘画中对海浪的表现手法。从南宋马远的《水图》卷到明代陈洪绶的《黄流巨津图》,再到清代《芥子园画传》中“山石谱”章节中所记述的“江海波涛法”,都可以发现葛饰北斋笔下海浪的渊源。


南宋马远《水图》



《黄流巨津图》



《芥子园画传》中的“江海波涛法”

可以想见,如果当时是中国传统绘画大规模进入了欧洲,那么启蒙的就会是中国风而不是浮世绘。只是当时日本已经向西方开放,中国还没有,导致一般欧洲人更容易接触到日本美术品,而不是中国的。最终,西方绘画通过浮世绘这个中介,领略到了东方美学的独特性。

但是其实更早,16世纪欧洲通向东方航线开通后,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漆器等物产开始大规模地进入欧洲。17世纪,欧洲“汉学”研究蓬勃发展,内容涵盖了政治、经济、社会、风俗等领域。1698年3月,法国商船“安菲特利特号”抵达广州,两年后回到法国,带回瓷器、丝绸等各种货物在法国热卖,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最受欢迎的商品。

17-18世纪,中国风在法国乃至欧洲备受推崇。路易十四在凡尔赛宫举办中国式的盛大舞会,他扮演中国皇帝,身着中式服装,从一顶八抬大轿中缓缓走出。巴黎街头,穿中国丝绸坐中国轿子,都是流行时尚。伏尔泰崇拜孔子,宣扬儒家文化;狄德罗的百科全书派常用中国文化来批判西方,霍尔巴哈的名言:“欧洲政府必须以中国为模范”。

法国皇室首席画家布歇从未到过中国,只凭想象为皇家壁毯厂先后画了九幅中国风壁毯,其中六幅被路易十五远渡重洋送给了乾隆皇帝。


法国画家布歇的作品《中国花园》

但他是以法国画家的想象去描摹中国生活,而中国传统绘画技法并没有引发后来的浮世绘带动的革新。

原因见仁见智,但归根结底是,当时摄影技术还没有发明,欧洲绘画并没有面对致命的冲击,正在“像和更像”的大路上飞奔,也就没有变革的需求。尽管16世纪起,从威尼斯画派到巴比松画派都开始研究运用光影技巧,但总体来说还是在旧画法的窠臼中打转。

中国绘画对他们来说仅仅是异域的新奇,甚至还是落后的象征。在中国的传教士画家尽管为了讨好皇帝,学习应用了一些中式技法,但其实对中国绘画并不欣赏,认为中国人“不懂得在绘画中运用透视知识”,中国绘画“毫无生气”等等。

后来被摄影逼得前路渺茫,苦苦寻求却不得出路时,日本浮世绘恰逢其时地出现了。

西方古典画派重写实,中国画亦有写实派,在宋代发展到巅峰。宋代工笔花鸟对花鸟的蕊瓣毛羽无不描摹得细致入微,尤其是宋徽宗为代表,甚至观察到了“孔雀升高,必先举左(足)。”


宋徽宗《瑞鹤图》

然而同时,中国画还发展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流派——文人画。苏轼提出绘画应该不拘泥于形似,而更要注重主观意兴的抒发。宋朝文人就此注重自我发挥,不追求绘画的真实度和准确度,更着意于表达个人情怀。元四家之一的倪瓒,提出绘画是“聊以写胸中逸气”,“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历经明代沈周、文徵明众多大师,再到清朝八大山人、石涛、郑板桥等,中国文人画把神韵作为最高的艺术追求,标榜“士气”“逸品”,重视诗书画的意境缔造,或典雅超逸、疏秀明洁,或笔墨泼洒、快意纵横,把文人的悲愁喜乐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到了近代,随着中国国力的一落千丈,西方文明对中国形成了碾压式打击,中国传统绘画亦萎靡不振。以徐悲鸿、林风眠为代表的一批中国画家纷纷到欧洲学习绘画,力图用西式画法改良中国绘画。

1918年,徐悲鸿发表《中国画改良之方法》一文,认为“中国画与学之颓败,至今日已极矣”,批评传统人物画造型“夫写人不准以真法度,指少一节。臂腿如直角,身不能转使,头不能仰面侧视,手不能向画面而伸。无论童子,一笑就老,无论少艾,攒眉即丑,半面可见眼角尖,跳舞强藏美人足”。徐悲鸿坚信“只有写实主义足以治疗”,提出其“作物必须凭实写”的艺术主张。

只是历史兜兜转转了几百年,往往会出现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十九世纪晚期印象派大师修拉以点画法闻名于世,其代表作《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


《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

然而中国北宋时期,米芾、米友仁父子的“米氏山水”就已经用水墨点染方式作画,自谓“信笔作之,多以烟云掩映树石,意似便已”。不过后来还被鲁迅批判为“米点山水则毫无用处”,其实鲁迅应该看看修拉的。


反倒是某些西方大师更赞许中国艺术。张大千拜访毕加索的时候,毕加索就对张大千说:“在欧美,我看不到艺术,在中国,才有真正的艺术。我最不懂的,就是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跑到巴黎来学艺术?” 毕加索欣赏中国画的“空白意象”,说“中国画是神秘的,但神秘不在黑色部分,神秘在墨色的空白之处。”

到如今西方又发展出野兽派、未来派、达达派、超现实主义、抽象主义等诸多派别,其作品用当年徐悲鸿“夫写人不准以真法度”来指责一番,似乎也完全没有错误。

社会进步再进步,信息时代的绘画又会如何发展?分子绘画、AI绘画都已经出现,各种新奇手段层出不穷,未来绘画往何处去?会不会再出现量子画派,乃至以确定和不确定为特点的薛定谔式画派,都很值得令人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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