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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不动了的985规培生,逃离医院
发布时间:2024-03-21 14:53上官玲善来源:
提起规培生活,孙丽觉得异常辛苦,她“从来没体会过双休是什么滋味,也不敢想象”。最严重的一次,孙丽累到生病,在宿舍里发烧、呕吐。即便如此,也只请到半天假,中午一过,只能强撑着去上班。
“我真的好累,想回去休息了。”
“世上本就没有公平,怪我自己是不合格的牛马。”
在提前设置了定时的遗书里,25岁的规培生曹丽萍这样写道。19天后,广西南宁,一名27岁的规培生在医院自杀身亡。两名规培生相继离世,再次引发了对医学生生存状况的讨论。
2023年11月,“中山二院学生患癌事件”发生后,如是生活对话了几位医学生。彼时看到新闻的孙丽,被生气和愤怒填满。她朋友圈的医学生们,也有着同样的情绪。那时大家冒出的疑问,在此刻同样适用,那就是:
“我到底为什么要学医?”
迷迷糊糊中,孙丽听到护士在喊她,一个激灵醒来,发现自己正睡在宿舍的床上,原来是梦。她放心地翻了个身,但可以听到急促有力的怦怦心跳。
这样的场景不算偶然。很多个夜晚,她连做梦都在医院值班。过去三年,孙丽时刻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生怕一松弦儿,就会出现疏漏。病人入院,她跑前跑后办手续。病人闹情绪,她及时过去安抚。遇到突发状况,得紧急联系上级处理。
学业是另一重负担。孙丽是武汉一所985高校的研究生,忧心日后在规培中抽不开身,研一第一学期,她就修完了三年的所有学分。
那段时间,每天一下班,她就回宿舍看文献,周末只要不被安排“查房”,便去上课,“就是为了以后能轻松一点”。
最让孙丽痛苦的,是写论文。原本,学校只要求专硕发表一篇期刊论文,校刊即可,但导师比较严格,要求在毕业前“发一篇SCI”(即高水平英文论文)。
研一下学期起,孙丽就开始为SCI做准备。
她选择了一个临床研究的课题,“要先学一些像Python这类的算法,处理一些数据。”由于此前没有接触过,她只能从零学起,经常研究到凌晨两三点才躺下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又急匆匆赶到医院上班。
学校里的一条小路|受访者供图
算法的学习几乎是和跑实验室同时进行的。接下来的两年,孙丽不断测试实验结果,录入数据,拿到“可靠的结果”后,才开始动笔。经过与导师讨论、写稿、投稿并反复修改后,直到研三上学期,终于敲定了论文。
“挺煎熬的。我觉得自己那时就像拉犁的老黄牛,一直不停地劳作,实在太累了。”
根据国家规定,医学专硕在读研期间,除完成学业的同时,还要在以三甲医院为主的医疗卫生机构接受规培教育(即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毕业后,方可进入医疗系统,成为一名临床医生。
提起规培生活,孙丽觉得异常辛苦,她“从来没体会过双休是什么滋味,也不敢想象”。最严重的一次,孙丽累到生病,在宿舍里发烧、呕吐。即便如此,也只请到半天假,中午一过,只能强撑着去上班。
医院病人多,医护人员有限,每位医生都有固定负责的病人。“你请假,相当于间接给别人增加了工作量。”孙丽觉得过意不去,不到万不得已,她从不开口提。
领导也很少准假。这一点,同为医学生的莫莫深有体会。
她曾在广东一家三甲医院接受规培。每天早上8点上班,5点半下班,几乎全年无休。请假格外困难,“除非真的身体不适倒下,你倒下,就会有人接你的班了。”
最初进医院时,莫莫被分配到外科。科室主任说话过于直接,有时还会骂人,常常对着学生呵斥,“你哪个学校毕业的?你老板(导师)是谁?你丢你老板(导师)的脸,你丢你父母的脸。”莫莫模仿着对方的语气,她也受到过这样的斥责。
“可能是给大家一个下马威吧。”她猜测。
一个星期后,莫莫就觉得,医院“工作强度太大”。每隔4天,她需要值一个24小时的班,说是24小时,第二天8点交接班后,还要忙到12点才能回去休息。
孙丽也经历过,下了夜班忙到中午|受访者供图
莫莫的工作通常是琐碎的:有病人就医时,先询问对方病史,再帮其做一些体格检查,耗时大约30到50分钟;护士打来电话,再忙也要及时接听;此时如果有其他病人来找,还要先去处理更紧急的事。
这些工作相对日常,作为新手,她有些应接不暇,但尚可接受。莫莫听说,在其他医院规培的朋友,还有“不下夜班”的情况。
“就是下完夜班,还得继续陪着医生上手术台,不管你昨晚有没有睡觉。即使熬了个通宵,该去还得去。”
“那不会影响工作状态吗?”
“没办法,就是死撑。”
一次值班时,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心脏不舒服,只好去做了个心电图。
“本身值班时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入睡后突然被电话或被护士叫醒,就会心慌得厉害。”莫莫认为,这可能是因为长期的高强度工作。
因工作而身体抱恙的,不只莫莫一个。进入科室不久,她就发现,无论是学生还是医师,都在吃那种“可以护肝护心的药”。
“真的太痛苦了。”
研究生三年,莫莫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打杂的”。
很多时候,她只是被上级安排,拿一下化验单,送病人去做检查,要么就是开一下医嘱或手术前做好消毒工作,很少有真正上手“试一下的机会”。
莫莫所说的“上手”,是指手握操作钳,协助上级完成手术,例如用钳子扶一下创口处的某个部位。这样的动作,通常也是奢侈的,更别提独自为病人进行手术中的某个环节。
“其实规培时参与手术也是有的,就看你的上级想不想教你。”她觉得所谓的“规范培养”一点都不规范,上级们只把学生当作廉价劳动力,“知道三年后不会再有交集,他们只想用你,不想教你。”
何况,科室里还经常上演勾心斗角的戏码。莫莫厌倦看到同事之间阴阳怪气地说话,作为学生,她第一次感受到职场的厌人之处,每天都想逃离那种环境。
有一段时间,莫莫觉得自己处在抑郁状态,最明显的表现是,她抗拒上班,每天早上出门时,都幻想自己“要是被车撞就好了,这样就不用上班了”。
她细数让自己感到失落的地方:经常值夜班,没有周末,没有个人生活,一个月到头,只有大约1000元的收入,“其实这不叫工资,而是补贴,国家出一部分,学校出一部分,医院出一部分凑起来的。”
每值一个24小时的夜班,莫莫可以多拿到20元。比起生活支出,这笔钱少得可怜,她每天点外卖就要50多元,再加上其他开销,“靠补贴生活是远远不够的”。
孙丽的补贴也是1000元出头。她觉得,医学生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要想较快地成为一名执业医师,医学生基本上会遵循“5+3”的模式,本科五年,专硕三年。
一天新收了8个病人,打印出来的巨长条码|受访者供图
如果选择读学硕,“读完三年,还得参加三年规培。但专硕只用三年,它是学业和规培同时进行的。”
因此,大多数志在临床的学生都会选择读专硕。这几乎是最为明智且称得上是捷径的一条路。但对比其他专业的学生,他们依然觉得自己是更“亏”的。
孙丽读本科时,身边那些四年制专业的学生早已经踏入了职场,尽管收入“不算特别多”,但经济独立的状态着实让她羡慕。而她,却只能选择继续读研,因为“本科毕业没有什么好的出路”。
究其原因,沉没成本太大了,医学生只有不断卷学历,才可能博得一个好前程。读硕,算是大家默认的,比较基础的学历。
再往上读博,是他们不太敢考虑的选项,不仅是觉得求学之路漫漫无尽头,更因为“太痛苦”“太折磨”了。
在医院,医学生不仅要处理工作,还要照顾病人的情绪,有时还会面临风险。
孙丽个子小,人也年轻,经常被认作护士。有一次,一个醉酒的男人在留观室输液解酒时,需要重新换吊瓶,就勒令路过他身边的孙丽帮忙,“那个,护士,把药给我换了。”
孙丽解释说,自己是医生,需要喊护士过来。男人不依不饶,一边质问,一边已经起身。幸好有护士及时赶到,才化解了紧张的气氛。“如果不是输着液挂着瓶子,他就真的向我走来了。”现在回想起那张脸,孙丽都感到害怕。
赵茜茜则说,经常因为要处理病人的情绪而感到疲惫。她今年23岁,读研一,在上海一家三甲医院接受规培。作为新生,赵茜茜还没选定课题方向,因此“还算轻松”。但提起值夜班,她同样用“痛苦”来形容。
赵茜茜工作时随手拍下的|受访者供图
有一次值班时,赵茜茜刚睡着,就被护士叫起来。一位患有心衰的80多岁老太太,扬言要举报医护人员,说他们不陪她做检查,病房内一时聚集了“一大帮子人”。
赵茜茜担心老人的身体,也怕影响到其他病人休息,好言好语劝了一番。但并不奏效。老人继续吵嚷,非得要到他们的工号去投诉。
赵茜茜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扯下一张纸,和护士分别写下工号。没想到老人拿到手,即刻消停了下来,“揣着纸条就去睡觉了。”
赵茜茜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半夜突然来了紧急情况,需要去处理,那是应该做的,这种真的……纯纯增加工作量。”她有些无可奈何,“心内科值班非常痛苦。有时给病人测血糖,每隔一个小时测一次,根本睡不好。”
她的一位师姐在另一家医院工作,有一个晚上收了6个病人。开医嘱、做病程录、入院录,“肯定是一晚上没得睡的那种。”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赵茜茜嘟哝了一句,说绝不会建议自家或亲戚家的孩子学医,“除非是特别热爱,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孙丽走上学医这条路,像是命运的牵引。
高中毕业后,班主任曾向她的父母建议,“孩子性格踏实,适合学医”,她原本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儿,契机是一部电视剧,那天,《爱的妇产科》刚好播到大结局,孙丽在电视机前“哭得要死要活”,感叹医生的伟大。
半夜,她爬起来,给自己填报了临床医学专业。后来每每觉得当医生太苦,想要和父母哭诉时,都会听到一句,“没什么可后悔和埋怨的,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一眨眼,八年过去。
如今,孙丽已经想清楚,她要离开医生的岗位。从立志当一个好医生,到放弃这一职业,她刚好用了八年,恰好是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执业医师所需要的学习时间。
早上五点多,抢救完病人出来,孙丽拍下的朝霞|受访者供图
让她下定决心转行的,是自己的性格。孙丽举了一个例子:比如某天正常下班,和朋友出门吃饭,她会不断地打开医院的系统软件,查看自己科室每个病人的情况,即使当天并不是她值班。
留意到这一问题,师哥师姐们建议她“放松下来”,孙丽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因为病人产生焦虑情绪。
工作时间更是如此。孙丽会在前一天晚上列出第二天要照看的病人,尽量帮他们减少住院时间,降低经济成本。今年1月份的备忘录里,她写下了每个病人的姓氏,以及用药、检查情况。
孙丽的备忘录,记录了查房准备|受访者供图
过于尽责,让孙丽感受到工作的辛苦。或者说,这并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至少在孙丽眼中不是。
她曾恳切地讲起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医生不单纯是一个职业,它需要你全身心地投入。就是因为我的性格,让我做这件事情时很辛苦,所以我毕业之后,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决定转行前,孙丽也向医院投递过简历,除了家乡河南,还考虑过深圳和上海。她从收到的回信中,选择了离家最近的一个省三甲医院,打听过后得知,科室忙碌,工作压力大,晋升机会少。
面试时,孙丽和院方谈薪,听到对方报出的数字,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觉得,毕竟是个省三甲,真有那么低吗?”
四五千元的底薪,让她放弃了这份有编制的工作。
根据孙丽的了解,医学硕士毕业后,只要不考虑一二线城市的好三甲医院,还是能应聘到一些岗位。但若目标高远,就只能读博。她在挑选岗位时,看到一些医院的招聘信息中明确标注了“博士”两个字。
“我自己是有预期的,想去一个特别好的医院肯定不可能。”她的理想单位是河南省排名靠前的几家三甲,只是自己显然不在对方的挑选范围之内。
“医学生真的太卷了。”孙丽记得,在武汉接受规培时,一个科室的老师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位老师本就资历颇高,还在国外留过学,但职称一直停留在主治医师,“升不上去”。
孙丽看她挺着36周的肚子依旧不下临床,觉得“好惨”。“花了那么多年读本科,读硕士,然后又读博,还出国留学,现在回来还是主治。”
医生晋升难,成为医生也并不容易。不过,孙丽的同学们大多还是进入医院工作,即使医院和科室不够称心如意,也很少有人考虑转行。
“你已经花这么多年去学习了,干嘛不当医生。”这也是父母和亲戚常说的一句话。她的同学吴彤专硕毕业后进入武汉一家三甲医院,每次都要连上48个小时的班,“拿命换钱”。
一个月之后,吴彤选择辞职,进入另一家医院的辅助科室工作,薪资降了不少,但压力小了很多,人也比之前要开心。
孙丽是同学里的少数。找了几个月工作后,她选择了一家科技公司的研发岗位,每天骑电瓶车上班只需要10分钟,周末双休。她现在很清闲,可以逗猫、养花、追剧、看书、运动……说话的语气也是轻快的,“染发、美甲,医生不能做的事我都做了。”
身体上的变化也很明显,有次照镜子,孙丽看到自己发际线以下又长出一些“碎毛毛”,生活是松弛的,“回家就撸猫,有时约小伙伴出门玩,9点多钟就能躺在床上了。”
一个学妹听说孙丽转行,一连几个晚上打来电话了解情况。她把自己的经历发布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转行前要做的准备以及可以避开的“坑”,有很多人围观和讨论,“我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关注,有那么多人想转行。”
孙丽的小红书账号@热烈和自由的风|受访者供图
但孙丽不鼓励大家冲动决定,并一再强调,“一定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能接受转行前后的结果,再去做这件事。”
她是想清楚的那个。即便失去一份体面且稳定的工作,偶尔还会面临亲戚的嘲讽和质疑,孙丽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就像她给社交账号起的昵称,她渴望热烈的生活,现在正自由如风。
孙丽也没后悔过学医,因为知识是终身受益的,亲戚朋友出现小病小痛,她完全可以给到一些建议。
转行后,莫莫的状态也完全变了。她每天睡到自然醒,周末还会兴致满满地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寻找美食。
促使莫莫做出转行决定的,主要是“身体熬不住”。即使不值班的日子,她每天也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规培时已经这样,正式进入医院肯定压力更大,担心我哪天就猝死了。”
去医院面试的经历,更是让莫莫有些退缩——求职者像一棵棵小白菜,供过于求,摆在那里任人挑选。想到往后几十年要一直待在医院,她觉得太过“压抑”。
孙丽的表达则较为直接,“总有人说,你应该去做医生,先辛苦几年,年纪越大越吃香。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你现在就可以享受当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配享受生活。”
她不想继续被所谓的“延迟满足”糊弄。
回忆学医这些年,孙丽觉得,只有考上大学和考上研究生的两个时间节点,曾让她短暂地开心过。
不同于孙丽和莫莫,赵茜茜还处在适应规培的阶段,对于未来也多有憧憬。
但她也清楚,自己大概是无法留在规培的那家上海三甲医院的。她还听说,学校对医学专硕生的毕业要求又提高了,至于要达到什么标准,尚不明确。
关于之后的人生规划,赵茜茜说,就业和读博都有可能,“视具体情况而定”。她还不知道,三年之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赵茜茜的日常|受访者供图
(文中均为化名,部分信息有模糊。)
作者丨梁九京
编辑丨桑桑
出品丨如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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