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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与听》影史百佳评选:糟糕却必要

发布时间:2022-12-12 15:10:25单于璐萍来源:

导读 2022年12月1日,隶属英国电影学会的老牌杂志《视与听》(Sight & Sound)公布了每十年举行一次的影史佳片票选结果,至今已经是第八版。颇...

2022年12月1日,隶属英国电影学会的老牌杂志《视与听》(Sight & Sound)公布了每十年举行一次的影史佳片票选结果,至今已经是第八版。颇为小众的比利时女性主义影片《让娜·迪尔曼》(1975)力压《迷魂记》和《公民凯恩》,成为影评人选出的史上最佳影片;库布里克的科幻经典《2001太空漫游》则登顶导演们的最佳榜单。值得一提的是,王家卫名作《花样年华》此次在影评人与导演榜单双双入围前十(第5和第9),成为排名最高的华语作品。

佳片票选的意义何在?这或许是让身处圈外的普通观众不解的问题,而这种质疑完全成立,毕竟一部电影的美学价值、艺术品质和对后世的影响力,永远无法被精确量化。但一份有影响力的榜单,会如滤镜般形塑世人审视和认知电影史的方式,而不同版本票选的结果因时代变迁体现出的变化,也能成为我们把握当下文化脉搏的证据。

说到底,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而一切诠释历史的尝试,都是事关重大的话语权之争。确定这些前提后,我们便可以安心审视本次《视与听》票选结果与十年前的不同,并观察它们透视出的当今英语文化界发生的特定变化。

影评人百佳:政治榜单

在进入正题前,我们要说明这次票选的具体规则:每位参与者列出各自的影史十佳,排名分先后,《视与听》在计票时依名次对每部电影计分,得分最高者问鼎最佳宝座,其余影片则按照各自总分依序排列。

与往常一样,《视与听》邀请全球影评人、电影资料馆负责人、策展人和电影学者参与投票。但与2012年相比,此次的参与人数从846人扩充到了1639人。《视与听》也许期待此举会丰富榜单的性别/种族/国家多样性,毕竟在上次票选中,只有一位黑人导演的作品入围百佳(塞内加尔电影《土狼之旅》),入围的女导演也不过香特尔·阿克曼(《让娜·迪尔曼》)和克莱尔·德尼(《出色工作》)两位。但相应地,门槛降低也导致评选者平均观影量的降低,和对影史了解程度的弱化。这些都体现在了本次票选结果中。

先看一下位居榜单前列的赢家。《迷魂记》《公民凯恩》《东京物语》《2001》《教父》《游戏规则》《假面》《七武士》,这些早已稳固了其历史地位的经典名作依然位居前20。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变化。《让娜·迪尔曼》,一部用201分钟呈现家庭主妇庸常生活的电影,由十年前的第36名跃居第一。在笔者看来,它的成就更多应归属于先锋电影范畴,作为个案它虽伟大,也激励了一些女性影人投身创作,但它在电影史中起到的象征意义,远远大过它激荡出的实际影响。《视与听》票选的此次选择,很难不被看作是当下由英语世界引领的电影学界对其总体意识形态进行的某种刻意校正/反拨。

这种反拨也相应体现在入围前20名的新面孔中。王家卫的《花样年华》(5)与阿巴斯的《特写》(17),是亚洲电影在近三十多年里贡献给世界的美学丰碑,但大卫·林奇杰出的《穆赫兰道》(8)是否真的比其前辈费里尼和伯格曼的心理作品更伟大,我们可以商榷,或许其上位与LGBT主题相关。至于《出色工作》(7)《五至七时的克莱奥》(阿涅斯·瓦尔达)(14)和《午后的迷惘》(玛雅·黛伦)(16)这三部女导演作品空降前20,并非不合理,但我们同样也可以为艺术成就相仿的男导演如阿伦·雷乃(《广岛之恋》)和肯尼思·安格(《天蝎星升起》)申辩。后者的缺席,很像是2022新榜试图平衡男女比例的产物。

20名之后,情况变得更离奇。黑人导演斯派克·李的《为所应为》(25)排名高于其师承者马丁·斯科塞斯的任何一部电影;三年前问世的法国同性电影《燃烧女子的肖像》,名次高于所有戈达尔、特吕弗和费里尼作品;黑人LGBT题材电影《月光男孩》位列第60,奉俊昊的《寄生虫》位列第93。至于为整个榜单收尾的,则是美国种族题材恐怖片《逃出绝命镇》。它在多数影史恐怖片榜单中都排不上号,但在象征悠久历史和权威性的《视与听》票选中,却与几部名作并列第95名。

与之对应的,是“白男”含量较高的几部经典的失势:《教父2》由上次的第32名直接跌出百佳,遭遇同等待遇的还有《愤怒的公牛》《阿拉伯的劳伦斯》和波兰斯基的《唐人街》。强调现代性的1960年代电影排名集体下滑(如戈达尔、安东尼奥尼、布列松、维斯康蒂的作品),传统欧洲艺术片大导雷诺阿、德莱叶、德·西卡,排位亦有下跌。像《雨中曲》《卡萨布兰卡》和卓别林作品这样的好莱坞暖心经典,排名反倒有提高。至于《杀羊人》(1977)《旺达》(1970)和《大地的女儿》(1991)这类几乎被影史遗忘、却又被后人重新打捞的作品能在榜单中出现,或许是本次《视与听》票选的最大功绩。

强调多样性(diversity)和代表性(representation)的影评人百佳榜单,像一份揭示英语世界文化研究现状的数据报告,也是一次试图求全的尝试。与在性别、政治和伦理方面立场复杂的经典相比,没有人会置喙为下位者发声的《让娜·迪尔曼》,在西方世界也不会有人敢于就黑人电影、女性电影和亚非电影的更多入围发表意见。但平衡与求全并不容易做到,对现在这张榜单,我们可以质疑:同样曾获得璀璨成就的拉美电影去哪了?为什么多数俄罗斯经典电影的排名都在下降?入围的几部女性和同志电影虽然时髦,但真的能代表其所属片类的最高成就吗?

这些失误,或许会在十年后的票选中得到修正。但谁又能保证类似修正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呢?

导演百佳:难得任性

与影评人之选相比,导演们的选择要可爱一些。这是因为导演更多从个人视点出发,不会对每部作品的意识形态和代表性思考太多。在2012年,几位参与票选的国内影评人曾试图一同主推《霸王别姬》和《小城之春》,为中国电影争取榜单上的较高名次。在笔者看来,这种集体主义投票法实在把情况搞复杂了。

从导演票选结果来看,参与者更推崇极致、任性、个人化的电影创作。格局打开,史诗巨作如《2001太空漫游》(1),《巴里·林登》(12)和《现代启示录》(18)是所有电影人的梦想;视角向内,《迷魂记》和《八部半》(并列6),《镜子》(8)、《假面》(9)的心理挖掘,亦是许多电影人的志愿。法国新浪潮与新好莱坞杰作依旧具有存在感(《出租车司机》12,《教父2》26,《精疲力尽》14),卡萨维蒂、布努埃尔和波兰斯基等未出现于影评人榜单的大导,在导演票选中现身。惊世骇俗如《索多玛120天》,也能入围导演百佳之列,可见虽然受到舆论氛围掣肘,本次导演票选依然相对自由,比影评人榜单更具美学参考价值。

在华语导演中,最受学界和同行认可的,是王家卫和杨德昌。前者的《花样年华》入围双榜,《重庆森林》位列影评人百佳;后者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和《一一》同样入围双榜。受到华语圈学界和观众尊崇的侯孝贤,此次未能入围。

但即便从导演们的选择中,我们仍能看出几分电影从业者的精神疲态。回归私人角落的电影饱受推崇,打破规则、挑战摄制与观影惯例的作者(戈达尔、安东尼奥尼、雷乃)地位回落,疯狂探险家如赫尔佐格,则完全从榜单中消失。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年代,反叛与冒险也成了一种奢侈。

而《视与听》这次票选,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奢侈。为影史佳片排排坐这件事,在2022年显然比在2012年显得更像行为艺术了。电影艺术的衰落,影院在全球范围的凋敝,电影在整体文化图景中的式微,似乎都在促使我们将类似的票选看作一次玩笑。而此次上榜作品的混乱,不也正呼应着时代的混乱?或许十年后的英语学界会“正本清源”,对影史作出更理性的判断,又或许不会,我们无法预知一门艺术的未来。

但至少,每份榜单都如同一个纸上博物馆,提醒世人留意文化遗产的存在,敦促大家记下一门艺术的走势与脉络。这一部部作品,或许会因为上榜而在世人的意识中被唤醒,当然,这要仰赖来自银幕与时间另一端的观众的努力。但不论时代如何变迁,艺术一直在那里。它为人们带来的宽慰,或许不多,但已足够。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吴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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