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踏上“军工复合体”之路？

当地时间2022年10月27日，韩国国际会展中心举办反恐和反化学武器恐怖活动演习，以吸引国际社会对韩国军工装备的关注。 （视觉中国/图）

韩国正在展现它的特殊技术优势。2022年12月4日，韩国为阿联酋承建的巴拉卡核电站的照片，登上了阿联酋最大面额的纸币。

在此一周前，韩国总统尹锡悦发表了“未来太空经济路线图”，其透露“将在五年内研发出飞往月球的运载火箭动力装置，2032年登月开采资源，2045年在火星插上太极旗”。

“我们要开发出在未来战争中足以改变游戏规则的武器体系，确保国家的技术竞争力。”2022年11月24日，尹锡悦还主持召开了其就任后的第一次军工出口战略会议。

这是一个现场办公会，地点就设在庆尚南道泗川的航空宇宙产业(KAI)公司飞机组装工厂。据韩联社报道，截至2022年1月至10月，韩国军工出口订单额超过170亿美元，跻身全球军工前8名。

但美国《外交政策》杂志担心，韩国政治经济将重蹈美式“军工复合体”之路。

“出口孝子”

俄乌冲突后，与俄罗斯紧邻的波兰化身东欧“土豪”，成为韩国军工业最重要的客户之一。2022年11月4日，波兰与韩国签署35.5亿美元的军购协议，购买288台K239“天舞”多管火箭炮。

从此，韩国2022年军工出口订单额超过170亿美元。综合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数据来看，2000年，韩国在世界武器出口国中排名第31位。

2008年，韩国军工出口首次突破10亿美元，2017年以来则以每年177%的速度增长，其增速远超美国、俄罗斯等传统军火出口国。

东南亚本也是俄制武器的传统市场，但2021年韩国开始超越俄罗斯成为该地区的第一武器来源国，东南亚18%的进口武器来自韩国。

在南亚，印度也与韩国进行军工合作。2015年1月，韩国现代重工与印度签署合作建造潜艇的谅解备忘录。从现代重工官网披露信息来看，韩方主要负责“技术指导”，并由韩国企业提供潜艇所使用的蓄电池。

韩国已跃升为亚洲最大军工出口国。据《韩民族日报》报道，不仅东欧、北非、东南亚、拉美国家，英国、土耳其以及芬兰(正在加入北约)等北约国家也是韩国军工的客户。

继韩剧、“K-Pop”（韩国流行音乐）之后，“K军工”（韩国军工）又成为该国的新名片，韩国军工又被称为“出口孝子”。

历史上，韩国原本是一个非常落后的农业国。直到上世纪60年代，韩国人连自行车都依赖进口。上世纪90年代，韩国从事零星的武器出口，主要产品为弹药、零部件以及自身淘汰的飞机、舰艇等装备，这些“二手货”原本从美国购置。如今，韩国军工销售逐渐转向榴弹炮、护卫舰等“大件”。

军工出口战略会议上，韩国国防部还提出更远大的目标，“争取在2027年前，韩国军工出口突破全球市场的5%，进入世界四大军工出口强国之列。”

产能大、价格低、可兼容

韩国武器装备为何热销多国？韩国《中央日报》文章认为，该国“拥有可靠且能够迅速供应尖端武器的能力”至关重要。

“俄乌冲突导致欧洲进入战争状态，波兰必须尽快拥有坦克和自行火炮。”2022年8月，波兰副兼国防部长马里乌什·布瓦什恰克在与韩方签订武器采购协议时公开表示。

对急于备战的波兰来说，“快速交付”尤为重要。在业界，韩国军工企业以“产能大、发货快”赢得良好的口碑。当跟波兰签署军售协议后，现代集团Rotem公司和韩华集团Defense公司在年内即可向客户供应K2坦克和K9自行火炮。

据韩国《中央日报》透露，德国生产50辆“豹”2A7主战坦克大约需要5年，而韩国3年就可以生产180辆“黑豹”K2主战坦克。

“生产能力强、发货速度快、与美国武器兼容，这些也是韩产武器吸引买家的重要因素。”英国伦敦国王学院教授帕尔多认为，这也是韩国从“美口夺食”的原因之一。

俄乌冲突爆发后，波兰原本同美国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签署协议采购“海马斯”多管火箭炮系统，但由于美方供货日程无法满足华沙的要求，波兰遂决定分阶段引进“海马斯”的同时，快速采购韩国“天舞”K239多管火箭炮。

近年来，欧美国家出现工业“空心化”现象，供应链断裂和劳动力短缺尤其困扰着欧美国家的军工业。与之相比，韩国军工不仅产业链完善，还存在工人勤劳、工资低廉等优势。

“花同样的钱，买更多的先进武器。”《德国之声》文章认为，价格相对低廉为韩国武器装备赢得了竞争力。

在国际市场上，一台德国“豹”2A7主战坦克的报价大约在160亿-200亿韩元之间。相比之下，一台性能略显优势的韩国“黑豹”K2主战坦克只需要80亿-100亿韩元。

与美国武器装备相比，韩国更占据价格优势。购买一架美国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生产的F-35战斗机的基本型号至少需要7700万美元，而一架韩国自主研发的FA-50战斗机单价为3000万美元左右。

FA-50战斗机由T-50教练机衍生而来，而后者实际上由韩国三星公司在上世纪90年代初跟美国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联合研发。

在国际军火贸易中，韩国也乐于“鱼渔双授”向买家转让生产技术。据美国《福布斯》杂志报道，按照韩国和波兰签署的合作协议，韩国要在2026年之前在波兰建立坦克和榴弹炮生产线，并将产品出口到其它欧洲国家。

“量身定制”也是韩国军工企业赢得客户的一大招术。《韩民族日报》透露，韩国军工企业往往会对买家的安全需求、财务状况和产业构成进行详细分析，并据此制定销售策略，尤其注重售后服务，结算方式也灵活多样。

“韩国政府还会将军事贸易与经济援助捆绑在一起，不像美国那样对其销售附加条件和使用限制。”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专家韦泽曼注意到。

不过，先进的“武器技术整合能力”依旧被认为是韩国军工的核心竞争力。

“过度依赖美国”？

韩国军工的“技术整合能力”主要来自美国、德国等北约国家，许多关键零件甚至直接从欧美国家采购。最近，波兰从韩国购买的K-2坦克、K9火炮都集成了美国和德国的技术优势。

如此经过吸收和改造，“韩式武器装备”应运而生，其性能指标超过西方原版武器装备，还可以与美式武器系统兼容。一旦发生武装冲突，“韩式武器装备”可以迅速与美式武器系统兼容，甚至与美军并肩作战，这尤其吸引了那些希望快速且廉价地重整军备的北约国家。

在不少亚非拉国家，从韩国购买武器也不至于引起国内政治上的反弹。历史上，不少亚非拉国家都曾是英国、德国和法国的殖民地，而美国也被前者视为“新殖民势力”。

俄乌冲突为韩国军工出口飙升带来了契机。在政治上，波兰等东欧国家既需要快速备战，又不愿大量购买美国武器装备而直接刺激邻国俄罗斯，韩国武器装备更适合其外交和地缘安全需求。

于是，韩国一边从美国购买先进的武器装备，一边对其吸收和改造以形成“韩式武器装备”。从美国国会调查局（CRS）公布的统计数字来看，自2016年以来，韩国每年仍要从美国购买战斗机等50亿美元以上的军备并承担巨额的防卫费用，以提高与驻韩美军的联合防御效率。

依赖美国技术也成为韩国军工业的“软肋”。在美国“一骑绝尘”的全球寡头垄断军火市场中，韩国更多扮演着“山寨货”“高仿品”以及零部件提供商的角色，因为欧美等国研发的多款战斗机制造材料和零部件均采购自韩国货。

近年来，韩国对外热销的T-50、KF-21等战机的发动机等核心设备均来自美国。

雷达、导弹等技术密集型军品销量不足，依旧是韩国武器出口的最大短板。韩国产业研究院报告显示，以2021年为基准，韩国国防产品的“出口技术高度化指数”仅为51.5，远低于美国的80、法国的60。

“真正拿得出手的K-9自行榴弹炮，尽管被三星造船与重工业公司标为‘自主研发’，但也充斥着大量美国配套系统，韩国企业更像是一个系统集成商。”一名韩国军事问题专家评论说。

“技术集成”可以取长补短，却也可能导致系统兼容问题。出口土耳其后，K-9自行榴弹炮多次被曝“技术故障”，土耳其政府一度对采购合同进行重新评估。在2010年11月的“延坪岛炮击冲突”中，韩国军方至少有两门K-9自行榴弹炮出现故障哑火。

随着韩国军火生意越做越大，美国也逐渐显露出“不安”的情绪。2018年11月，美国一度以“窃密”为借口，搅黄了韩国与印度尼西亚之间教练机买卖。

2015年9月，韩国希望从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购买F-35战斗机的25项关键技术。但是，涉及AESA雷达和隐形功能的21项核心技术被美国政府否决。

“此事不只是美国毁约背信弃义，而韩国政府还欺骗了国民。”韩国《中央日报》评论称，“新一代战斗机核心技术转让，韩国政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在2014年秋天的议会“国政监查”时，韩国政府自信地表示“关键技术也可以通过折中交易获得”。

当地时间2022年9月21日，韩国京畿道骊州南汉江一带，韩国士兵在一次联合军演中进行渡河训练，K2战车正在过浮桥。 （视觉中国/图）

从“自主国防”起步到“产研商政”四结合

“起初，我们连自己制造的枪械等武器都没有。现在，我们成长为能够建造世界最高水平的新一代宙斯盾驱逐舰、开发最尖端的战斗机的军工产业强国。”2022年11月24日开的军工出口战略会议上，韩国总统尹锡悦鼓励说。

韩国军工起步较晚。日本佳能全球战略研究所主任研究员伊藤弘太郎注意到，在朝鲜战争后，美国都没有向韩国提供强有力的武器装备，半岛紧张形势更是让韩国倍感危机。

上世纪70年代，美国在美苏争霸中进入战略收缩期，大规模缩减亚太驻军。这时，韩国总统朴正熙加速推行“自主国防”政策，导弹和步枪的自主研发计划启动。大约十年后，韩国已具备坦克和舰艇的生产能力。

韩国军工产业的起步还得到俄罗斯的技术支持。据美国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网站透露，1994年，韩国与俄罗斯秘密签署“棕熊计划”合作协议，俄罗斯通过向韩国提供先进的武器装备和技术，以此偿还苏联时期所欠韩国的贷款。

“棕熊计划”成为韩国弹道导弹研发的起点。韩国《中央日报》文章也透露，该国导弹防御系统(KAMD)的核心武器“天弓”(M-SAM)Block2得到俄罗斯的技术支持，并援引韩国军方人员的话，“我们的‘天弓’性能比韩国拥有的爱国者导弹(PAC-3)还要高，价格却是后者的一半。”

仿制之路大幅降低了研发成本，韩国政府更是为“K军工”崛起保驾护航。1970年8月，韩国组建第一家国有的专业军工科贸机构——韩国国防科学研究所，并通过资金支持、立法保护等多种手段陆续吸引现代、三星、LG以及韩华等财阀企业进入军工产业。

不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却也形成了军工企业分散、重复建设以及自相竞争的局面。上世纪90年代，美国就开始将数百家军工企业整合成洛克希德·马丁、波音、诺斯洛普-格鲁门、通用动力、雷神公司等五大巨头。到了2014年，不及美国军工规模百分之一的韩国却拥有92家军工企业。

同年，前身为“韩国火药”的韩华集团加速了兼并的步伐，收购了三星集团下属的Techwin、Thales。韩华集团一跃成为韩国最大的军工企业，可生产陆地、航空、海上、诱导武器等所有武器体系。

“推销外交”幕后的政商腐败

通过“产研商政”四家结合，韩国政府不断助力军工制造业出海。前总统李明博出访印度、波兰、新加坡等国时，多次推销T-50战机、KT-1训练机。

这被称为“推销外交”。2021年11月，时任总统文在寅访问阿联酋时险遭胡赛武装袭击，却成功签下了35亿美元的军售大单，向阿联酋出售“天弓2”中程防空导弹系统（M-SAM2）。

文在寅对该国军工业的发展起到重大推动作用。美国《外交学者》杂志透露，文在寅执政时，韩国国防预算以年均7%的速度增长，到2022年已经超过415亿美元。

据韩联社透露，现任总统尹锡悦也多次在国际峰会的私下交流中推销韩国的军工装备。

“一般的贸易出口是经济增长所必需，但军工出口是国家安全所必需。要将军工产业作为韩国的支柱产业来进行扶持。”2022年11月24日的军工出口战略会议上，尹锡悦还表示每年将投入500亿韩元支持“国防产业的出口战略产业化”战略的推进。

对外军售不仅可以维持自身高质量的武器体系，其经济价值也远高于一般工业产品。《韩国日报》援引行业分析报告称，出口一架T-50教练机的利润相当于1150辆重型卡车，而出口一艘209吨级潜艇则相当于1.86万辆重型卡车。

据韩国国防部长官李钟燮透露，仅2022年前9个月，韩国军工出口还创造了10万个就业岗位，间接带动了价值38万亿韩元的工业生产。

但军工领域的政商勾结也引起韩国舆论的警惕。综合韩国《中央日报》《朝鲜日报》《韩民族日报》三家媒体的报道，2015年至今，至少有33宗军购腐败案曝光。

朴槿惠执政时期，超过千亿韩元定制的“统营号”救援舰却被检方发现，耗资数十亿韩元的声呐系统实际上只是价值几亿的普通零部件。

原本负责审查装备质量并发放出口许可的防卫事业厅也被指“腐败的温床”。2015年9月，一宗战斗机发电机质量问题扯出三百多亿韩元的贿赂案。不久，另一宗舰艇交易受贿丑闻曝光后，预备役海军少将咸某跳河自杀，海军参谋总长丁玉根被捕入狱。

频繁的腐败案引发民众的不满，但对外军售的确有助于提高国家的政治和外交影响力。但这也引起了韩国社会对“军工复合体”的警惕和担忧。

早在上世纪50年代，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在告别演说中，就告诫美国民众要警惕“军工复合体”这头“怪兽”带来的干政危害。美国《外交学者》杂志文章注意到，过去的几十年，不论是哪个党执政，韩国都在军工研发方面投入大量资金。

当前，韩国近70%的国内生产总值（GDP）由财阀企业贡献，财阀操纵着韩国的政治、军事和外交，大批财阀企业已进入军工领域，并形成类似美国“军工复合体”的利益集团。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姚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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