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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APP,和里面的隐秘记忆

发布时间:2022-12-12 15:09:52轩辕德梵来源:

导读(卢俊杰/图)卡夏的抽屉里放着一个旧手机,里面装着已经停止服务的音乐App虾米。他是虾米9年的用户,在虾米正式关停后,他惊奇地发现,只...

(卢俊杰/图)

卡夏的抽屉里放着一个旧手机,里面装着已经停止服务的音乐App虾米。他是虾米9年的用户,在虾米正式关停后,他惊奇地发现,只要手机一直断网,就还能用虾米听缓存的歌。

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他最后一次使用它的时刻,戴上耳机,旋律跃动,在那个没有网络的世界里,旧物如同一个时光机。

在互联网的洪流中,数字居民们在以不同的方式“抵抗”之,有人从不更新系统,极少升级应用,或者至今坚持用厂家已经倒闭的锤子手机。还有人则在App关停后,建立了一个网站来纪念。

我们曾报道过虾米之死,而这些年,在虾米之外,亦有不少App走向停服的命运。一闪、片刻、一刻、落网、念、VUE、圈子账本……它们可能是错误的投机,也可能是情怀无法落地,但它们都曾与一部分人产生过交集。而随着关停,数字承载的记忆也随之消失。

社交媒体上,有人曾回忆起豆瓣“一刻”关停的那天,最后一条广播推送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地远天高烟水寒。”

移动互联网浪潮造就了风起云涌的时代,虽然幸存者如今仍在角逐,但一款席卷全民的超级App已难再崛起。工信部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移动应用程序数量为252万款,较2020年减少了93万款。

我们采访了三位已停服App的用户,从个人的成长、记忆中,或许也能窥见互联网世界的一种变迁。

“逃出去才发现,你身后的房子倒塌了”

一闪社区负责人一万曾说,自己是在5月31日晚上11时56分突然接到技术通知,说4分钟后的零时停服,关闭上传、分享、评论等功能,这是一场来不及说再见的离别。

大部分用户在发现一闪停服之后,已经没有机会保存放在上面的照片,有用户在一闪官微留言说,自己的三千张照片就这样消失在了互联网中。

一闪:一个以摄影分享为目的的小众图片、视频社区。由“飞猪(网名)”林嘉澍开发,于2016年12月16日上线。2021年6月1日零时,一闪APP正式停止服务。(卢俊杰/图)

一闪:一个以摄影分享为目的的小众图片、视频社区。由“飞猪(网名)”林嘉澍开发,于2016年12月16日上线。2021年6月1日零时,一闪APP正式停止服务。(卢俊杰/图)

以下是一闪用户、纪实摄影师张博原的讲述:

我有幸跟一闪初创时运营它的朋友结识,4年多的时间,也算是从头到尾和一群在一闪认识的朋友共同见证了它的诞生和消亡。

在一闪出现之前,我们基本上是用图虫和Lofter,一万就负责Lofter摄影板块的内容,他自己也做了很多年的摄影师。后来Lofter经过整合规划,基本放弃了摄影板块,一万也离开了Lofter,加入一闪的初创团队,成为重要的运营者。

我们这批摄影师就是跟着一万从Lofter来到了一闪,可以说是一闪的第一批用户。某种程度上,初期的这些独立摄影师带来的高品质图片,也为社区的摄影氛围打好了基础。

一闪有点像摄影师的网络乌托邦,这在其他平台是感受不到的。一万是其中的灵魂人物,他的作品有自己的风格和想法,也极具个人魅力,有很多优秀的摄影师朋友。在杭州,他那里就像是一个据点,他是这个据点的核心,大家不管天南海北,谁到了那儿都会联系他见面。

一万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每天从上万张图片中手动挑选出“精选”照片,“精选”的图片可以被整个平台的用户看到。不管是经验丰富的摄影师,还是普通人拍到的一个非常妙的瞬间,都有可能被他选中。

他是真正基于对摄影的理解和审美去挑选的。相比现在的大数据算法,一万就是一闪的“大数据”。虽然当前的大数据推荐算法可以根据你的喜好,精准投放内容,但也可能会让你陷入信息茧房。一闪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你可以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它比精准投放更多元。

一万个子偏高,很瘦,留一头长发。“这是个艺术家!”你一见到他便会这样感慨,是那种很典型的艺术家气质。他也是一个很细腻的人,爱惜东西,车子非常干净。他和家庭的关系也很紧密,还给自己的儿子建了个一闪账号。

2017年2月10号,我在一闪上发了第一张照片,是挪威的夜景,那时候我还在英国留学。几个月之后,我换了新手机,决定用一闪作为呈现方式拍摄手机摄影项目《X2倍的生活》。四年多时间,它记录了我曾去过的很多地方、观察到的世界。

我也比较喜欢拍摄一些奇观,城市里的巨大工业背景建筑。比如北京东五环曾有几个大烟囱和冷却塔,我曾住在附近,不远处还有一个公园,里面有一个很高的观音铜像。我发到一闪上之后,还有很多人惊讶地问我这是在北京哪里,还有一闪用户因此跑过去拍。不过后来,听其他用户告诉我,铜像已经被拆了。

在一闪上我一共发了941个作品,它的确成为了我在那几年的生活方式之一,像是一个作品库,会有人点赞、有人喜欢,可以获得更快的反馈。也能感受到一闪的用户量越来越多,甚至能看到国外的用户。

它陪伴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人生岁月,从开始对未来有期待、对摄影有热情,到现在变成了一种坚持。那段时间的情绪,看见的事物和人都很完整地、非常连续地被记录了下来。

2021年5月的一天,突然发现发不出去图了,然后看到一万发朋友圈,意思是:在努力。

当时没多想,以为在解决服务器的问题。直到6月1日的凌晨,一万发了一张告别的黑色照片,说了句“再见”。我突然间懵了,还去问了一万,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从未想过一闪有一天会没了。

我开始疯狂地把自己喜欢过的、拍过的照片,用拉长图截图的方式保存。就像你要被赶出家门,或者突然间地震的时候,必须选几样东西带走,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那时你只是意识到事情正在发生,但当你逃出去才发现,你身后的房子倒塌了,这个家你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不只是一闪,很多社交媒体的摄影板块,这几年都在走向没落,它的地位是在不断被削弱和忽视的。一个挺重要的例子是微博的整个摄影板块都没了。

这跟影像科技的发展相关,我们正处在一个影像爆炸的余波之中,获取图像的方式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它们的离开让人惋惜,但当一个App到了没办法赚钱的那一步时又无可避免。

摄影是一门能够把时间拉长的艺术,在那个瞬间,可以包含很多内容,天气、场景、人和故事。我希望能留下来一些什么,同时也愈发觉得,摄影的价值不在于能否让别人看到,而是对自己的意义。

落网:主打国内外独立音乐分享的平台,据官网介绍,落网一直坚持人工推荐音乐,致力于推荐这个时代最朴素、最有质感的声音。网站成立于2003年,App于2014年上线,2017年12月宣布停止运营。 (卢俊杰/图)

落网:主打国内外独立音乐分享的平台,据官网介绍,落网一直坚持人工推荐音乐,致力于推荐这个时代最朴素、最有质感的声音。网站成立于2003年,App于2014年上线,2017年12月宣布停止运营。 (卢俊杰/图)

“大家都是时代大浪中被推着前进的小船”

落网的核心内容分发形式是每周的“期刊”,选取十余首歌并配上图文,每期都有不同的主题和风格。

2016年,创始人胡建国众筹一百多万元,打造线下音乐空间“落空间”。但因经营不善,门店关闭,落网App停运。伴随理想破灭,创始人、落网员工和众筹人士当年也搅入了一场情怀与金钱的纷争。

以下是落网用户“舞”的讲述:

知道“落网”的时候是在2013年,当时的我已经工作3年,陷入对人生的迷茫,决定辞职考研。在某个深夜,通过BBS论坛知道了落网。最开始,还觉得歌曲风格太偏,直到有次听到其中一期后摇专题的音乐,便落入“网”中。

App的设计很极简,说实话,从产品使用上来讲,并不算便捷,甚至觉得功能有些不够,但我们几乎不会在意。当时对于85后且有严重“小资情调”的我们来说,那是一个能产生精神共鸣的乐园。

作为一个音乐App,它甚至没有曲库,仅仅定期推出音乐推荐,每期不会超过15首歌曲。对比市场份额大的音乐软件,它没有广告,没有VIP,有点像早期的网易云音乐,可以把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放在歌曲评论里。我最爱的也是它的听众评论精选,还能显示评论所对应的当期音乐。

对我来说,在落网最快乐的时光,其实并不是听新一期的音乐,毕竟风格太多,不太喜欢的类型,也会略过。倒是每期的文案,那些文字似乎总能戳到自己的内心,我现在还记得其中两位文案作者的名字,一位叫“演”,另一位叫“左岸以西”。

打开落网的时间段通常都是夜晚,或者需要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它不仅是分享音乐的地方,还是一个纾解情绪的角落,在那里,我们肆意挥洒着在生活中积累的痛苦,也享受着深夜孤寂的快乐,让音乐抚慰伤口,用文字治愈心灵。

最难忘的人是一个网友“蝶”,她是上海人,我们一起听落网的歌,一起讨论现代诗,分享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互送生日礼物,她比我最好的兄弟还了解我。她是不婚主义者,我因自身家庭原因恐惧婚姻。对于在感情上不太能主动而内心极其敏感的我来说,遇到她算是很大的幸运。与她的沟通交流,也一直延续到我读研乃至工作后的一段时间。

随着落网停运,我们也开始用朋友圈分享生活,直到微信也变成工作的工具。感觉大家都关闭了自己内心敏感的一面,哪怕生活的阳光面也很少再分享,只有工作相关的推送信息。

当落网推送到第999期,正准备迎来第1000期时,它一连几个月都未有更新,后面才知道出问题了。落网的关停,确实没有预料到,因为它的运营者当时还在通过其他方式来获取收益,以维护落网纯粹音乐的理想。

有听众为了纪念落网,还做了一个关于落网的网站,名叫“落网记忆”,收集了当年落网的每一期音乐和文案,还建了一个“落网记忆”群。感谢听众的努力,目前落网所有期的歌单都还能在网络上找到,作为不想听抖音神曲热歌的听众来说,它是值得珍藏的软件。

落网的消失,从时代来说不可避免,它没有版权,当然也不盈利,以前通过定制T恤或售卖耳机的方式,换取过网站运营费用,但这样的App注定会消失。只是在以前,有这样热忱的人一直坚持,现在,少了因为热情而坚持的人。都需要生活,计较得失,看重利弊。我并不是评判,只是觉得大家都是时代大浪中被推着前进的小船。

当时觉得可惜、失落,现在想想,自己已经成长,青春里的一些痕迹也慢慢淡化,有些时刻再也无法找到,慢慢落在心底,但在某个时刻不经意间想起时,很多回忆会打开。它就像青春,永远地定格在突然发现自己熟练人情世故并认为理所应当的那刻。

“正餐”类软件

片刻创始人曾提到设计产品的初衷:希望如果你不能离开手机,至少你该尝试每天让自己真正能够安静下来,观照你的内心世界。

2015年之后,片刻再没有新的融资进入。而同期,有同类功能的App崛起,简书、蜻蜓FM、得到等,2017年6月,得到App用户数就已超过810万。

片刻:一个创意写作和阅读软件平台,除文章之外,还可以发布电台专栏,是一个集写作、阅读、电台、音乐于一体的App。2012年成立,2019年3月25日停止服务。 (卢俊杰/图)

以下是片刻用户“马小格子”的讲述:

我一直都有写作的习惯。小学时就爱写作文,回忆起来,好像从来没把作文当成考试的一部分。初中时,我还曾写校园小说,有短篇,也有写满一沓作业本的长篇。

高中时,开始用QQ空间,那时候真是挺高产,脑海里每天都有文字跑来跑去,看到什么仿佛都能自动在脑中“生成”一段文字,然后就会把这些文字从脑海里“摘”下来,发在QQ空间里。

大学开始用新浪博客,那里是我遇到难过的事情时输出情绪的地方,文字风格也发生了变化:以前写的东西,周围的人还能看得懂,在新浪博客写的,估计只有自己能看懂,非常意识流。

已经不记得具体下载“片刻”的时间和第一次知道有这个App的契机了。写作对我来说是整理自己的一个过程,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去完成。最早用QQ空间,后来搬到新浪博客,再后来就到了“片刻”。它符合我对空间的需求,像在纷杂世界里遇到的小岛,独立且安静,然后,我就立刻“搬”进去住了。

非常喜欢它的“词组”板块,片刻居民可以每日认领开发者为大家准备的词组,然后进行自由创作。发表的每篇文章,名字前面都会出现“作者”两个字。

现在手机里还保留着一篇在医院里写的文字,因为朋友术后需要照顾,我在医院待了四天,有了那段体会,就写下了随笔。

事实上,在使用“片刻”期间,我的写作频率也已经大不如前,主要是因为参加工作后时间少了,真就如“片刻”一样,能心无旁骛地写字,竟慢慢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在App泛滥的时代,“片刻”“豆瓣”这样的软件,被我当成是“正餐”类软件。正餐的宝贵之处,是给予营养,它鼓励写作,鼓励人用感受说话,特别是有一些人,他们需要用写作去触摸生命的质地,“片刻”就是提供这样一种环境的地方。

它就像是我曾经入住过的一个小岛,有一天,外出务工的我发现回不去了。起初,我以为是系统维护,或者是我的网络不好,没往停服的方向想,也没想到它会消失。后来,终于在网上看到了官方发布的停服公告。

早期我对深度用户的理解是与数据无关的,我很少用“片刻”的其他功能,用它主要就是存放自己脑海里的文字,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关注,甚至我的文章题目经常只用一个点,或者更普通的方式一笔带过。哎,想来那时真不知道数据和变现是一个App运营下去的关键,这是一个关于平衡的课题。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成为更有助于“片刻”生存下去的用户,那个理想,希望一起去维护。

不管消失了还是继续存在,都曾证明,在这个纷杂的世界,有人曾在意写作。后来到现在一直在用“豆瓣”,看到过自己的友邻被豆瓣禁言,起初会有不理解,觉得豆瓣不纯粹了。现在,只求它平安。

还是很希望有一天这个软件能复活?是的,我准备一直期待着。纯粹,是我们的理想,但如果理想需要我们付出一些什么去达成,现阶段的我,愿意去做,和这些还能给我们提供“正餐”的App一起,去期待那个更贴近理想的时代。

(文中“卡夏”为化名。)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刘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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